三日后,晚凝便与韩书瑞准备上路了。南华靖带着柴英桀策马相送,直至出了城才返回。
晚凝对韩书瑞说:“我先前均是男装上路,但到底不是真男儿,被人看出是女扮男装反而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既然有你同行,不妨以兄妹相称。”
韩书瑞中规中矩地点头:“一切听妹妹的话。”
晚凝随口一问:“你多大了?”
“再过一月便满18了。”
晚凝一愣,失笑出声:“那倒是我看走眼了!我已过20,如此便以姐弟相称吧。”
韩书瑞看了看晚凝那娇艳动人的俏脸,再低低看看自己,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衣襟说:“任谁看都不会觉得是姐弟吧?”
晚凝笑着说:“年龄问题不重要,无须说谎,说漏了嘴反而麻烦。况且弟弟比姐姐壮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就据实说吧。”
韩书瑞一听也有道理,便说:“如此,听姐姐的便是。”
对于晚凝,他从一开始便是带着尊敬的。能让六王爷指着说“这是我的得意门生”的人恐怕不多,更何况是一女子。后与她比武,虽是他胜,但是胜在身材高大魁梧力大无穷,且是赤手空拳,所以他才敢于硬生生受她一掌,才有了机会给她一拳,否则以她的变幻速度,他根本沾不得她的身,更别说打败她。后来王爷说要让他与她一同上路,她竟没有丝毫的扭捏,大方应承,且与他一同商议路上事宜,言谈间仿佛两人已是相交多年的友好一般,更让他平添几分欣赏。他知道自己没有江湖经验,所以打定了主意,这一路少说多看,少做多学,一切都听她的安排,不要给她添了麻烦才好。
而晚凝则没考虑那么多,跟随南华靖那么多年,她太清楚他的眼光了,无甚前途的人他会善待却从来不会委以重任。此人才一来,王爷便安排他与她一同前往调查山匪一事,可见对他相当重视。所以她便将他当作兄弟一般,一路上相互照应,全力办好王爷交代的事情。然后就可以北上宏都,迎接她那个整整7年没有消息的妹妹了!
南华靖回到王府,甫一进门便看见他那个沉稳过度的老管家恭恭敬敬地正对大门立着。这可是新鲜事,他向来是比自己还忙的,每次有事派人去叫他都至少得绕王府跑半圈才能找到他的人影,今日怎么如此空闲,在此扮雕像了?
忍不住戏谑地说:“今儿个吹得是什么风啊?”
应叔低声说:“回王爷,今儿个吹来了东风。”
南华靖目光一凛,神情严肃起来,不好的感觉升上心头,“东风吹哪儿去了?”
“西厢别院。”应叔微微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复低头,“还有景儿。”
果然!
他就算准了南清福会来验证此公主是否就是当初让他一见倾心的佳人。即使南清福不会生此疑惑,南华泽也会。南华泽向来是精明的,这点他相信,只不过在政治和外交上,少了些高瞻远瞩,多了些优柔寡断。
“来了多久了?”
“该有一柱香的功夫了。”
南华靖心中盘算一番,以她的能力,应付南清福应非难事。怕只怕她一个脾气上来,又如以往那般生死由命的态度,那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了。再有一个时辰,若她回来了,便说明无事,若还不回来,就有些麻烦了。但此时他也不便干涉,唯有等结果。
于是吩咐应叔先不予理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他自己步入园中,命人上了茶,无事人一般细细地品。
柴英桀却没那么有定力,隔段时间便站起身来来回回地转悠,伸长了脖子朝西边望。南华靖不禁好笑地说:“此处离别院隔了三墙不止,你纵有千里眼顺风耳,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安心坐下来,陪我喝杯茶。”
柴英桀依言惴惴地坐下,但仍是坐立不安,“王爷难道不担心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可是假公主啊!太子如此重视他的妃子,若让他知道了这根本是假的,并非他看上的人,他说不定要把这假公主退回南去把真公主换回来?”
“他当然会这么做……”南华靖眼神清明,缓缓品了口茶,上好的西湖龙井,余香缭绕,在唇齿间回荡不息,抬眼看着柴英桀纠缠成一块的脸,牵动嘴角,“所以,我要把她变成真公主。”
心里估模着时间差不多了,绕别院一圈该够了。更何况南清福并不会带她走遍整个别院。当初含照王子带着小公主前来迎亲时住在靖王府的西厢别院,除去他们自己带来的宫女奴才们,院中伺候的下人并不太多,而其中多半来自靖王府,少部分来自宫中调派。
南清福想调查那段时间有关于小公主的点点滴滴,必然要从那些个当初在院中伺候的人口中询问。紫鸳是他安排在别院的管家,对小公主的行踪知道得最多,但得到他的命令,她和那些个下人们是不会多说一个字的。至于那些宫中调派来的,知道的不会比紫鸳多。
所以南华靖让紫鸳仔细回想那段时间内小公主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唱过的歌弹过的曲跳过的舞写过的字,然后把这些全都灌输到夜景的身上。所幸她当时步步跟随公主,对于公主的行踪比其他人更清楚,所以他才不需要带她走一遍别院,让她背诵公主在何时走过何处。
他做了那么多准备,逼夜景学琴,让她学宫讯,让她练字,就是为了让南清福相信,这个夜景公主,的的确确是当时住在别院的那个公主,没有调包,没有欺瞒,是他自己选的妻子,好与不好,喜欢与不喜欢,都得他自己承受,怪不了任何人,更没有推翻重来的借口。
“回来了回来了!”英桀兴奋的嘀咕声唤回了他的沉思。一抬头,果然看见一个阿娜的身影,在阳光下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眼睛丝毫不避讳地看着他。这让他愣了一下,她在他面前习惯性地低着头,眼睛从来不肯正视他。此刻一见,竟有些移不开目光了。他从来不知道,她原来有那么透彻的一双眼睛,不是温柔如水,不是婉约含蓄,不是税利如炬,也不是干涩呆滞,而是一种仿佛平淡、仿佛隐忍,仔细看却又蕴藏着无限潜能、仿佛一点即刻喷发的力量。
她就那么直直地走到他的面前,也不施礼,也不说话,表情木然得没有情绪。
柴英桀不懂她为何如此表情,怕她是受是刺激惊吓过度,可是又不好出言劝慰,只能看看她又看看南华靖,一时间没了主意。
南华靖和她对视着,一边平静地说:“英桀,你先下去吧。”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她站着,他坐着,她愣着,他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开口,声音遥远得好似不是自己的:“太子带着我绕了大半个别院,问我可觉得有什么变化。”
“可有变化?”
“只经数月而已,并未有太大变化,只是园中的花换了一批。原先的都谢了,如今桂花倒是开得甚香。”
“还有呢?”
“她让我为他弹奏一曲《江湖殇》。我才想起,当日绮烟公主一时兴起,在亭中弹过此曲。当然,我所弹奏的远远未及公主的灵气,但是太子没有听出来。”
“你的水平,若非熟悉音律之人已听不出区别。”
“他特的让我去走那条溪上石道。”
“为何?”
“因为当日绮烟公主走石道时不慎滑落水中。我便告诉我,我曾经在此处受过伤,不敢再走。”
还真机灵!不过这一次他只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他还让紫鸳为我准备了一套华服,让我用纱巾蒙住脸从花园廊桥走一遍。”
“他得出结论了?”
“他只说了半句:你真的是……”
他终于漾起了明朗的笑容,连眼角那一两道原本看不出来的细纹也不甘寂寞地跑出来撒欢,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景儿,你比我想像的还要聪明得多。”
而夜景仍是那么严肃地看着他,看着他明亮的双眸,想看进他的心。
他不会知道,她今天所受的震憾有多么强烈。她怀疑过他或许早知道她的身份,但她今天才发现,他不仅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早就算到了今天,为她一步一步地铺好了路。他的心思之深,远远超过了她可以理解的范围。可笑自己还一直不肯开口,还妄想着不被看穿她的真实身份。
楚夜景啊楚夜景,你实在太幼稚了,面对这个能把全天下都算计清楚的人,你那点小聪明还敢拿出来显摆?
她终于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如往常一般垂下眼,盈盈下跪:“谢王爷救命之恩!王爷对什么都了如指掌,楚夜景钦佩至极!”
南华靖笑意更深了,她终于肯正面承认了!原来她姓楚。雪飞国皇族以呼尔玛拉为姓,她的姓式一出,就等于说明了她与皇室毫无干系。
只是还有一事在他心中困惑已久,不问当事人,他怕是此生都找不出答案。“我并非对什么事都了如指掌,有一件事一直不明白。”他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你是何处得罪了太子?”
果见她浑身一颤,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痛苦的神色是那样明显,倒让他有了一丝不忍。
夜景又回想起那个新婚之夜,那个天牢地狱的轮转瞬间,想起南清福瞪红着眼掐着她的脖子,说你连做侍女都不配。
她不配!
闭了闭眼,挥去那段噩梦一般地回忆,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因为我在新婚之夜……”咬了咬嘴唇,给自己积攒勇气,“没有落红。”
南华靖怔住了。他想了千百种理由,却从来没想过这一种。看到她紧崩的小脸,苍白得没了血色,心里,竟冒出些心疼来。
说到底,她是最无辜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