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景逃到花园的一个隐蔽角落，整个身子猫在树丛中，大口大口地呼着气，里面的衣服汗湿了一层，浑身烫得像是刚从热水里上来一样。
脑子里整片整片都是那个毫无遮掩的伟岸身躯，手指还碰过那温热弹性的肌肤。她举起双手盯着看了会儿，捂着脸不敢抬起来。
忽然听见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她如今这副模样，怕让人看见了被人笑话，连忙屏声敛气，小心地藏好自己。
脚步越来越近，只听一个清健的声音说：“我觉得，紫鸳不错。”
夜景认得这声音，是柴英桀。他一向紧跟南华靖左右，既然他在这，难道……
果然，另一个深沉浑厚的声音响起，正是来自于她热切思念的那个人：“别院一直就紫鸳打理，离了她一时半会儿怕没有人能够接手。再则，宫里有很多人进出过别院，都知道她，让她进宫，先就留了几分戒备，反而不易行事。”
柴英桀将周围的人想了个遍，仍是没有头绪，苦着脸说：“我实在不知府中还有谁更合适。”
南华靖却转移了话题：“先不说这个，你和晚凝可有联系？”
晚凝？夜景蓦地瞪大了眼睛，是她的幻听吗？她怎么听见了姐姐的名字？
柴英桀说：“自她与那韩书瑞去了西山之后，便再无消息。”顿了一顿，他惊讶地稍稍提高了声音，“王爷是想让晚凝进宫？”
“当然不是！”南华靖略带揶揄地说，“瞧你这么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媳妇呢！”
“王爷又取笑我！”
“呵！好，不取笑你。那你可曾听她说起过她妹妹叫什么名字？”
“嗯……她没有说过名字，但我记得她好像说过也妹妹与她一样，是在晚上出生，所以她的名字里有个晚字，她妹妹的名字里有个夜字。”
“如果我猜得没错，她的妹妹，名字叫做夜景。”
“夜景。……夜景？那不是……”柴英桀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府里的太子妃，居然就是晚凝天天念叨着的妹妹？
“所以，你一定要想办法与她联络，阻止她去宠都，办完事立刻回来。”
“我知道了。那如果……谁！”
他突然听到另一端岔路旁的树丛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心下吃了一惊，眼下王爷与他说的可都是绝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暗暗责怪自己怎么这般粗心大意，竟然现在才发现有人，一般嗖得飞扑过去，手上的匕首精准地抵在那人的脖子上。
定眼一看，却傻眼了，“景儿姑娘？这、这……”
夜景对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完全没有知觉，她此刻震惊得脑中思绪全乱了，茫然不知所措，脑中只重复着一个名字：晚凝，晚凝……
姐姐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南华靖原本听到柴英桀说有人，便沉了脸，随即听到他慌乱的一声“景儿姑娘”，便觉得心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扎了他一下。
她听是定到了他们的谈话，本想瞒着她，待晚凝回来后，再找机会安排姐妹相见，没想到天意弄人，竟还是让她知道了。
柴英桀收了匕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纠结着眉望着南华靖。南华靖向他挥了挥手：“你去把瑞儿叫来。”
“是。”柴英桀领了旨意，逃命一般地飞奔而去。
夜景依然呆滞了一般坐在地上，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甚至连南华靖站到了面前也不曾发觉。
南华靖盯着她苍白的脸，想起没多久前在浴池，她春风洋溢得像一朵饱满的鲜花，羞涩的表情可爱动人，甚至将他的衣服扔到他面前，弯着脑袋噘着嘴说“你自己穿”，就那样堂而皇之地溜走了，惹得他又好气又好笑，第一次自己动手穿衣穿得那么开心。
可是现在，她却像是没了灵魂一般，眼睛空洞得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掏空了。他早就预料到晚凝会对她产生的影响，但亲眼见到，仍是免不了丝丝心疼。
上前一步，紧紧扶住她的双臂拖她起身，“景儿！景儿！看着我！”
夜景茫然地抬起头，眼神对上了南华靖关切的目光，混沌一片的脑中一点一点地透出光亮。她看清楚了，站在她面前的是，是王爷，是无所不能的六王爷，他一定会帮她的！她一定有办法的！
发红的双眼渐渐蒙上水雾，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了下来，夜景伸手紧紧地抓住南华靖胸前的衣襟，哽咽着说：“王爷！我要见姐姐！我要见爹娘！”
南华靖软言轻语地安慰她：“景儿，你听我说，你姐姐前阵子确实在府上，但我当时并不是她就是你姐姐，白白错过了。现在她替我办事去了，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你选进宫，等她回来我立刻安排她去见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夜景拼命地摇着头：“我不要进宫！我哪儿也不去！我要见姐姐！我就在这里等姐姐回来！”
“景儿！”
“王爷，我要见姐姐！你让我见她好不好！我想她，我想爹娘！王爷！”
南华靖被她的串串眼泪撞击得心都痛了，这还是见到她哭，泪珠像是止不住的倾洪一般，全都流到他心里去了。
他叹息一声，伸开双臂，紧紧地将她搂到怀里，坚信地说：“景儿，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见到你的家人的！”
夜景靠着他壮阔的胸膛，哭得更厉害了，把对家人的想念、对他的爱恋、对进宫的不情愿，一古脑儿地化成了眼泪，全数擦在他华贵的衣衫上。他则一手紧紧拥着她，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夜景渐渐平静下来，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双眼迷蒙地望着他，不确定地问：“王爷真的会让我见爹娘和姐姐吗？”。
他抬手扶上她的脸，轻轻擦去泪痕，像发誓一般地说：“真的，你信我。”
夜景用力地点点头，粲然一笑：“我相信王爷！”
南华靖一怔，突然觉得有哪里错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偏离他预算好的轨道，跑向了他无法控制的方向。怀中的夜景已经低下了头，用力地抹着脸揉着眼，要把泪痕消灭干净。他这才惊觉，他居然还搂着她细软的腰，她还贴着他的身体。
不动声色地放开手，脸上有些不易察觉的狼狈。正巧听到不远处柴英桀的声音：“王爷，瑞儿来了。”
他第一次发现柴英桀真会办事，来得不早不晚深得他意，得好好奖赏他一番了，暗暗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都过来吧。”
应瑞儿行了李，眼角见到夜景也在，不免有些好奇，柴英桀去找他说王爷要见她时，她就在想，该不会那位看似宁静却总有办法让脾气温和的六王爷发怒的景儿姐姐又惹到了王爷，要再次被关进牢中了吧？要她陪她下地牢她倒是不介意，反正用不了多久就会出来，就当去牢中回忆一下当初，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次景儿姐姐看起来很难过，眼角都是浓到化不开的悲伤。
“瑞儿，你来王府已有数月，过得可好？”
应瑞儿有种踩在棉花上的感觉，软软的似乎很舒服，但是脚下是什么全然不知，也许下一脚就会坠入一个无底深洞。她小心翼翼地回答：“回王爷，过得很开心。”
南华靖点点头，慈祥地微笑：“应叔时常在我面前夸你机灵，这还是应叔第一次在我面前夸人。”
“谢王爷！”
“看应叔喜欢你，本也想就让你一直跟着他，左右帮着他，也好让他轻松些。只是有件事，王府上下没有人比你更适应去做，所以我叫你过来，想听听你的意思。”
应瑞儿心里一咯噔，但还是恭敬地说：“但凭王爷吩咐。”
“我不是命令你，只是征求你的意见，你若不愿意就尽管说，没有人可以逼你。”
“是。”
“太子妃在王府这些日子，身边没什么人照顾，只与你亲近些。如今太子妃要回东宫了，身边没个熟悉的人可以照顾妥当，王府中又无人如你一般机灵，就让你随太子妃进宫，也好陪太子妃说说话，你意下如何？”
应瑞儿有点不明白，喃喃地说：“太子妃？……”她何时与太子妃亲近了？在王府里，称得上去她亲近的，也只有景儿姐姐，可是她……她猛地看向夜景，瞪大了眼睛。景儿、景儿，太子妃的芳名，不就是夜景吗？而且她也是来自宫中。之前问她关于她的身世，从从来一个字都不说，原来，原来她竟是堂堂太子妃！
南华靖仍是语气温和，缓缓说：“你不必害怕，我说过了，我并非命令你，一切在于你自己的意思，你如实说就好。”
应瑞儿心里苦笑，如实说？她能怎么说？王爷再亲和，那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敢拂他意的，怕也只有太子妃了。之前敬佩于她的不合常理，却原来，她竟也是金枝玉叶，自然敢跟王爷唱对台戏。
而她呢，只不过一个小小婢女，难得王爷看得上她，让她侍候太子妃，她还真能说不愿意不成？即使王爷不怪罪于她，她还能如现在一般自由快活在王府中生活吗？
她低着头，恭顺地回答：“回王爷，有幸侍奉太子妃，是瑞儿几事修来的福气，自然愿意。”
南华靖点点头，对这个小丫头的聪颖更喜欢几分。他知道她在宫中受尽委屈，好不容易出了宫，在王府中跟着应叔玩得不亦乐乎，自然是不愿意进宫的。但他思来想去，既熟悉宫中礼仪，又聪明伶俐，还能给夜景解闷的人，再没有第二人比她更适合。也只能委屈她了。待夜景在宫中地位稳固了，便找了机会让她出宫，便就罢了。只是这些，不能对她说。
“既如此，你就跟着太子妃，即刻起居在西厢别院。英桀，送她们过去，让紫鸳多仔细着些，宫里随时会来人。”
夜景愣愣地看着他们，应瑞儿也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人都不肯动一动。柴英桀看向南华靖，南华靖深深地看着夜景，轻声说：“去吧，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的。只是你也要答应我，做好一个太子妃。”
夜景长长的睫毛止不住的颤抖，慢慢垂下眼，忍回了即将要流出的泪水，隔绝了绵绵无尽的不舍，“景儿，走了……”
转身的时候，泪水滑落。她和他，终究，要在两个世界里，各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