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殿外,目力所及尽是荒野,天已擦黑,远处连绵山脉,此刻变成巨大无边的黑黢黢的影廓。我知道龙七和仲彦的住所一定就在附近,可是,以我一个普通人类的身躯,根本无法看见法力变幻出的物体,只有信步一路往前走。
这里海拔高,空气好,天空仿佛格外地近,满天繁星冲我调皮地眨着眼睛,莫名的,感到一丝丝感动,天地间尚有这么一块纯净的所在。怪不得许多人会对这里心怀向往,换做是我,宁愿长眠于此,也算不白来人世间走上一趟。
毕竟,在这纠纠缠缠、烦烦扰扰的尘世间,无论是人还是神,不管你愿不愿意,心中都被塞得满满的,肩头压得沉甸甸,累得直不起腰,喘不上气。可只要走到这片神奇的天地,看见蓝的天,白的云,日间小雨纷飞,夜晚繁星满天,饶是什么忧愁烦恼,都会被这山野间的清风带走,顺着潺潺的小溪流向远方。
我正凝神想着,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以为是煊,便说:“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姑娘,这地方可不是客栈,任你呆到多晚都行。”一个陌生的声音,不是煊,我一下子警觉起来,握紧腰间匕首,噌的转身。
却见来者是一位白衣男子,神采俊逸,卓然而立,在这黑暗中的荒野显得格外突兀。而他乍一见我,也是一惊,满脸狐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借着漫天星光,我隐约看见他额头上微微两块隆起,便心中了然,龙族的人在人间最好分辨,虽说这隆起并不明显,但明眼人一看即明。十有八九,他就是龙七的六哥了。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稍稍有些不对劲,我料想深山之中,出现我这么一独行女子,他大概以为我不是善类了,只好先行开口解释清楚。
“在下秦榛,是龙七的好友,这次陪同龙七一起来探望六哥的,如果在下没有猜错,阁下应该就是龙六太子吧?”
白衣男子的神情这才稍稍缓和,微微欠身道:“秦姑娘,久闻大名。”我连忙还礼,心说果然名不虚传,世人都说龙六太子敖雨素有温文儒雅的名士风范,今日一见,果真是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只是秦姑娘,请恕敖雨冒昧,在下有一事不明。”
“六太子请讲。”
“初见姑娘时,我以为姑娘是位凡间女子在此露营,可姑娘一转身,容貌秀丽,绝非凡间女子可比,可姑娘又无半点仙气,所以在下稍稍有些错愕。”
我轻笑一声,“原来如此,六太子在此隐居,故有所不知,秦榛数日前已被仙界除名,对外宣称我已在外出任务时殉职。”
敖雨一听,更是不解,“我虽在深山之中,可龙族事务也有所耳闻。前不久,秦姑娘智斗上古妖龙,还因此身负重伤,怎么又被除名?”
“世事难料,即便是仙家,也逃不过命中劫数,这也许就是秦榛的命吧。”我淡然一笑,可也难掩语气中的些许失意。
“你们怎么遇上了?”身后传来龙七欣喜的声音。我赶紧侧身让开,果然,龙七飞身一跃,直接扑到他哥身上,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好我躲避及时,要不一定被误伤。
仲彦满面笑意地立在一边,经龙七介绍,两人一番寒暄,一位是谦谦君子,一位是万人迷,可以预见这两人相处应该不难。
我凝眉看向不远处孤身长立的煊,想是感觉到我的注视,他的目光立即与我交织,我赶紧低首避开。这时,敖雨也注意到煊,他的表情有些错愕,眉头微皱,但只是瞬间,便恢复了一脸温润的笑容。
他二人相隔数十米,向对方点头致意。突然有种感觉,这两人外表看来一个冰冷,一个温暖,可骨子却是一样的,骄傲清高,永远是人群中的异类。
五人不能总在大冷地里站着,尤其是我,这高山上的寒风,乍一吹,还不觉得什么,时间稍久,便觉得这寒气早已沁到骨子里去了。于是,在我的提议下,我们到龙七的帐篷里喝点酒,说会话。
龙七的帐篷永远充满着小女人的温柔细腻,花香弥漫,一派春色盎然。五人坐定,酒肉自是少不了的,仲彦一个响指,面前出现一处篝火,火上担着烤架,几人会心一笑,就连煊也十分难得地露出轻松自在的神情。
先是龙七与她六哥一番闲话家常,龙七恨不得把什么三舅家的表叔的堂侄的隔壁班同学的八卦都一股脑地倒出来。敖雨不愧是真君子,一直面带笑容地看着他妹妹手舞足蹈。我们三人则纷纷自己动手,吃着烧烤,倒也惬意。
终于等龙七说累了,敖雨和我们才开始聊了起来,本就都是性情中人,况且在远离尘世的荒野之中,大家很容易就忘了妖魔神的隔阂,彼此间很快熟络起来,天南海北地神侃一通。
聊着聊着,兴致一起,便很自然地说到敖雨,仲彦十分八卦地问起:“都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能释怀吗?”。
敖雨淡淡一笑,“我都快记不起她的模样了。”
我们均是一副错愕的表情,从地府到仙界,谁不知道龙六太子敖雨当年那段惊天动地的爱情,不少女仙更是将敖雨奉为心中白马王子的楷模,仙界最后的情圣。正所谓嫁人当嫁六龙子,生死相依永不离。如今那帮女仙要是知道敖雨早已忘了女主角的模样,不知该作何感想。
敖雨知道我们的疑虑,继续说道:“这些年,在这雪山住着,早就习惯了,从前不想离开是因为不舍那段感情,希望能多陪陪她。但日子久了,加之这里天地开阔,人烟稀少,心境自然有所不同,仍然缅怀,但已不再执着。感情之事,本就是这样,缘起终会缘灭,天命不可违逆。”
听到这里,我不自觉地望向煊,正对上他投来的探究目光,此时我们心中仍有心结,两人不约而同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龙七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停住了。接着,他们四人同时望向帐篷外,帐篷并未关严,露着一条缝隙,刚好可以看见外面,好似有人影晃动。
敖雨就势要起身查看,却被煊一把拉住,“不碍事,是我的亲信。”煊说道。
我看向煊,他并未看我,心中突然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往往就是这样,一旦有一件不顺的事情发生,接下来一定是诸事不顺,就好似人走运时,自然就是事事遂愿。
煊一人走出帐篷,我们都很识趣,并未关注,毕竟人家是魔界炙手可热的人物,未来的准魔皇。即便是情侣、朋友,但终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些事情还是主动回避的好。
半晌,煊回到帐篷,面色沉重,我想开口问,却不知怎么张嘴,倒是仲彦没有什么避讳,直接问道:“哥,出什么事了?”
煊看向我,神情复杂,缓缓说道:“今早魔皇的探子果然听见了我们的玩笑,误以为秦榛怀孕,可我万万没想到,魔皇竟会故意将这消息散布出去,这会儿想必已是人尽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