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是一九五o年。而那件事情大白于天下,则是三十年之后。此时,它已沒有了任何意义。又过去了十年,当青年警官马明知晓那个骇人的过程时,它就像远古时代的风和风中的残片,更加失去了其应有的意义。时光就是这样,时光能让一切事物悄悄改变模样,变得面目全并最终将事物湮沒,包括时光本身。
马明一直不知道那件当年曾令人称奇的事情,尽管他从警官学校毕业后就在公安局工作。马明已经在公安局于了三年多,他负责城市治安,很少办具体的案子。对于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工作,马明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马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本身就不显山不露水,所以他的性格和他的工作并不冲突。
下午,天气十分闷热,办公室里那台老掉牙的台扇使出吃女乃的劲,仍不能让马明的毛孔有所收敛,汗水就像夏天雨后的小河那样,在他身上肆意流淌。闲着沒事的马明在办公室里呆不住,便到各处闲逛。在刑侦科门马明看到几个疲惫不堪的警察正在审讯两个刚抓到的犯人,警察的吼声和犯人的叫声透过门缝传到走廊上來,更让马明感到心烦意乱。现在的案子越來越多马明想。刑侦科那帮小子一个个累得跟龟孙一样,照样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听说昨晚城西一带又发生了特大凶杀案,一个女孩在归家途中被人后扼死,然后又被肢解,尸体碎片散见于城内各个阴暗的角落,其中一只指甲上涂了蔻丹的纤纤索手出现在本市最豪华的金鼎大酒店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上,至少让最早发现的人三天吃不下饭,五天睡不好觉。马明想,不知怎么回事.如今的歹徒杀起人來就跟杀猪一样,好像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看來全他妈疯了。
一楼最东面的房间有冷气往外扩散。马明路过时感到舒坦。他才想起里面装着空调。这是局里的资料室。资料室里有一摞摞的案卷和对应这些案卷的证据,当然,需要接受刑罚的罪犯的案卷和证据都移交到了法院,有些不需要移交的便存放在这里。那些需要移交的东西和这些不需要转交的东西一样,都是岁月流逝的极好佐证。常年在资料室工作的周小文大姐正忙着清理一些乱七八糟的物品,她头也不抬地说,你偷偷模模往里瞅什么,像个罪犯一样,进來坐坐吧,里面凉快。
马明就笑着推门进來。一进來就觉得这地方和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马明弄不清周大姐的年纪,估计四十多岁或五十出头,和草绿色资料柜的年纪差不多。周大姐在翻箱倒柜地整理东西,她不动声色的模样和干活时的动作使马明觉得她才像一个老牌的罪犯。
这个炎热的下午,马明不经意地闯进了局里的资料室,他说周大姐我帮你干吧。周大姐说干吧,得空儿我帮你介绍个对象。他们就一同干了起來。那些经年累月的案卷和物品散发着历史的陈旧气息,这种历史气息有时令马明有点喘不动气。但他很兴奋,仿佛他进入了倒流的时光,成为历史的见证人。
马明在一个接近顶棚的资料柜的角落里看到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钉,约有七寸长,中间部位有些弯曲。他踮起脚尖取出來,放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阵。马明不明白资料室里怎么会有这种只有废品收购站才有的东西,他问周大姐,这是什么玩艺?
周大姐说,一枚钉子。
我知道是一枚钉子,马明说,它有什么用?
周大姐说,我这里有很多这种古里古怪的小玩艺,都沒什么用处,但必须保存,因为它们是犯罪证据。马明仍是不解,这枚钉子也是犯罪证据吗?周大姐说可能是吧。马明摇摇头,不可能,你看它分明是件废品,捡破烂的人都不会感兴趣,沒准儿是当年买资料柜时从家具店带來的,它已被人遗忘了很多年。马明身上有些艺术细胞,说起话來文绉绉的,不像有些警察,粗鲁得够呛,像他这样性格的人來公安局工作,也许是个错误。
周大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抬起头來说,可能是废品吧,再让我想想。马明说,扔掉算了,免得它在这儿占地方,还让人疑神疑鬼的。话音未落,那枚铁钉从马明的手中滑落,掉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并不清脆的闷响,宛若历史的回声。响声却提醒了周大姐,她脸上的皱纹突然地上扬一下,她尖声说,我想起來了,这枚铃子和一桩凶杀案有关。
马明感到突兀,他愣在那里。周大姐却不管他,边回忆边说,好像是几十年前,有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偷偷相好,被那女的丈夫发现,事情就严重了……周大姐仿佛想起什么,手伸到一个资料柜里翻腾一阵,拿出几页发黄的纸片翻看道,她丈夫不依不饶,说要告发他们,还说要杀死那女的。那对偷情的男女情急之中,就用这枚外国造的洋钉子干掉了那女的丈夫。当时沒人察觉,很久之后才被人发现,但已过了诉讼时效,法律不予追究,那两名凶手得以逃月兑法律制裁。所以,这枚作为杀人证据的铁钉失去了它的价值,但最好不要扔掉。周大姐的声调冷静得出奇,不带任何感**彩。末了,周大姐感慨道,那两人够幸运的。
马明觉得这个故事很有那么点意思。马明在警官学校对曾认认真真学过刑法,他可以从头到尾背下刑法的全部内容,虽然毕业后很少使用,但马明现在仍然熟练地背诵它。刑法第八节是时效,其第七十六条是这样说的犯罪经过下列期限不再追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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