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用过晚膳,颜凌雪又回到川紫园,忽的又想起了玄楉,不知她一人在那深林的祭璃园中可还好?颜凌雪走到亭边,秦羽拿着灯笼跟了来。亭内倒是挂了一个灯笼,暗淡的光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看不清颜凌雪的表情。他走到鸽笼边伸出修长的手开始逗弄里面的白鸽,像是想到了什么,颜凌雪顿了顿,停止逗弄。
“明日再养些白兔在园子里吧。”颜凌雪说这句话的时候微蹙着眉,不知是怎样一种心情。
“是,秦羽知道了。”秦羽恭恭敬敬地应着,“公子…”秦羽欲言又止。
“没事儿了,你去休息吧。”颜凌雪背对着他,话语中带着些黯然。
“是,公子早些休息,秦羽告退。”秦羽低着头退了几步便转身走了。
秦羽走后,川紫园就留下颜凌雪一个人。
“玄楉,似这般,也是你的心情吧。”他低头独自喃喃道,遂又走向房中抱着钟爱的古琴回到亭中。
颜凌雪低头微笑地抚着琴:“你说很喜欢我的琴音,不知远隔千里是否能听到。”说着便于指尖弹奏起来,琴声婉转,带着淡淡的忧愁。似融入了那小溪流的清澈,又像渗入了青竹中的空灵。
“玄楉,过了这阵我便接你过来。”颜凌雪自顾自地说道,眼中闪烁着烛灯的光,嘴边挂着淡淡的笑。
“还在弹琴呢。”是颜凌雪的大哥,颜铭。他一身黑色,罩着轻纱,在夜里有些看不清晰。
“大哥。”颜凌雪听到他的声音,停止弹奏,站了起来。
颜铭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拘礼:“你又是两月没回,在外头过的可还好?”颜铭的声音沉厚雄浑,不似颜凌雪的清秀。
“我很好,谢大哥关心。”
“我也知道,你往外跑定是有所惦记。但家终归是家,尽管儿时大家都对你最是严厉,却是因为对你期望最大。老祖宗这两月一直念着你,父亲母亲也是。”颜铭此时像极了颜棋顷。
“是,凌雪知道。”
“恩,这样便好。我听你方才的琴音透着凄然,莫不是为老祖宗吧。你也终是有些感受了。”颜铭的嘴角扬起细小弧度,但也可看得到。
颜凌雪听了,也只是笑着,不予回应。
“再奏一曲吧,好久没听到你的琴音了,刚听来比以前长进不少。”
“好。”说完颜凌雪再次将双手抚于琴上。
依然是刚才的曲子,带着些许凄婉延绵在竹林里。
一曲过后,颜铭起身点着头赞许道:“不愧是祭璃公子,这琴音真是人间哪得几回闻呐。夜深了,我先走了,凌雪你也早些休息吧。”
“是。”颜凌雪起身微微低头,在原地目送颜铭就此远去。大概是感到有些晚了,或许是连日的奔波仍让他感到疲惫。颜凌雪抱着琴回了屋,独自睡了。
之后的几天里,颜家上下一幅苍白之象。所有人都一直为老祖宗的葬礼忙碌哭丧,颜凌雪也不例外,但每天都会抽出时间给玄楉写信。信的内容很少,而玄楉的回信亦是少。有时便是两三字的回信,颜凌雪看着也只是微笑,他懂得她想表达的。
大半月后颜家总算是恢复原有的模样,各归各位的继续生活。
又一月后,天晴风清。“公子,玄楉姑娘的信鸽。”秦羽手中拿着一只信鸽递给颜凌雪。
颜凌雪放下手中正逗玩的白兔,接过信鸽,打开了里面的小纸条。
看完后他一改以往的微笑,脸上布满忧愁。嘴里轻轻念了一句“为什么?”
“公子?”秦羽有些不明所以。
“我没事,你先出去吧。”颜凌雪手中握着那纸条静静看着亭外的景色,似已陷入深思。
前几日颜凌雪曾给玄楉传信说要接她来颜府,玄楉却只是写上了“一切安好,勿念”颜凌雪不得不揣测起这几个字的意义。是拒绝,还是应许呢?
“难得见你有这般深思的时候。”
颜凌雪回头,看到二哥颜景陌正向他走来。颜凌雪冲他笑了笑,云淡风轻。
“在想什么呢?”颜景陌摇着把折扇,那扇上的坠子也跟着晃起来。颜景陌的声音较细,长得也有些女气,与颜凌雪不一样,他倒是有几分妖孽的气质。
“没什么要紧的是,这么到这里来了?”
“果然待我与大哥的态度就是不一样,”颜景陌笑着摇摇头,随意地坐了下来。“昨日听祭璃公子园中奏琴,好不凄婉。怎么?想的是人呢,还是事呢?”颜景陌斜着眼直盯颜凌雪,似要看出个真假来。
“想的人或事不都被你看穿了么?”
颜景陌听着哧地笑了:“你的心思谁看得穿。”说着又自己开始斟茶,独自品尝起来。“真没想到祭璃公子也会惦记人了。”
“那你这么成天在外晃也不怕嫂嫂惦记着。”颜凌雪也拿起茶杯,顿时又想起祭璃园中的玄楉。她可是又独自坐于花下品茶?是怎样的心情呢?
颜景陌不再回答,眯起狭长的眼看了看颜凌雪,随后又转回焦点。一口饮尽杯中的茶。
“你又要去哪?”这话不是颜景陌问颜凌雪,却刚好相反。
“不知道。”颜景陌的声音变得沉静起来。“四处走走吧,总有未曾到过之处。”
“人一走,茶就凉。”颜凌雪给颜景陌又斟满一杯,青绿的茶水映了这竹林,甚是好看。“这几年,她倒也帮你藏着。”
“那是她的事,你也知道,这段姻缘,本非我意。”
颜凌雪点点头,“我知道,所以也不相劝。只是若有一天,你遇到自己爱的人,又无法将她接来家中。怎么办?”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颜凌雪很仔细地看着颜景陌。这个答案,他也需要知道。
但颜景陌只是摇摇头:“怕是只能与之共赴天涯了吧。”接着他苦笑一下,瞬间又恢复了原本。眼睛明亮的看着颜凌雪。“莫是凌雪有了这么一个人?”
颜凌雪并不回答,继续低头喝茶。
“看了是有了。”颜景陌点头笑着,“既是如此,何不接她来。也可完成老祖宗的一份心愿。”
放下茶杯,颜凌雪微启双唇:“是该接她来了。”他眼睑垂着,侧颜淡然月兑俗,仿若仙人。
“那好,我便在这等着。到见了你那唯一惦记与心的人再离开。”颜景陌摇着折扇,大步离开了川紫园。
“秦羽。”颜凌雪看着竹林木桥,早已望向了那个叫做祭璃园的地方。
“公子。”秦羽已恭敬的站于他身后。
“两日后我要去接她过来。”此时颜凌雪的声音很轻柔,像是那人就在眼前一般。
“是。”秦羽听后便跑去安排诸事。
5.
过后颜凌雪向颜棋顷和薛筝交代了去接玄楉的事,两人倒也很高兴的答应了,并嘱咐快去快回好让他们看看玄楉。
行程几日,终是回到了这片深林。青竹翠林,静谧依旧。颜凌雪独自向祭璃园的方向走去。
玄楉正在祭璃园中同白兔说着话。
“玄楉。”颜凌雪不知何时已立于玄楉身后,他轻声唤她,一身白衣飘渺。
玄楉放下白兔,淡然回眸:“你来了。”她微微一笑,倾碎了他多少思念。
“我们进去说吧。”玄楉依旧笑着,往桃花林的方向缓缓走去。
桃花林内,玄楉让颜凌雪先坐下。自己端来茶水与那对白玉杯,她将一只白玉杯放于颜凌雪面前,复又斟满茶。
玄楉在颜凌雪对面坐下,拿起另一只斟了茶水的白玉杯。
“玄楉。”颜凌雪握着那温润精致的白玉杯,一向沉静的他竟也露出迟疑之色。
“什么事?”玄楉只是淡淡答着,好似他的话与自己毫不相干,只是作了他的倾听者。
“为什么?”他喃喃道,像是几天前手中握着那张含义不明的信条,如今却是面对着她,须臾间颜凌雪只觉恍若隔世。
“师傅说过,不论怎样我都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第二次问出这三个字,像在重复刚才的问题,又像是新的问题。
“师傅这么说,我便也这么做。兴许他让我在这儿等着他回来,若是他回来了见不着我,这一生,我定是要在悔恨中熬过的。”
“你师傅已经离开了。”颜凌雪顿时冷静下来。
“我还没有见过他的尸骨。”
“你知道的,他离开了。”颜凌雪放下白玉杯,淡然说道。
玄楉缓缓抬头看着颜凌雪:“凌雪,你很像他。”
“那你便相信我,跟我离开,可好?”颜凌雪听了这话,倒也不气,只是轻声劝她。
玄楉又低下头,看着杯中凋落的花瓣,以及因此而划开的涟漪。久久不能言语。颜凌雪也只是静静等待着,等待她哪怕一个字的回应。
看着飘散的花瓣,玄楉又想起了师傅。自己无父无母,也不记得以前的事。只有师傅和白兔与之为伴,而师傅更是对自己宠爱得很。想要拥有的,师傅都能为她送来。尽管不允许她离开这林子,但也是为自己的安全,因为师傅总说,到外面玄楉会受伤。说这句话时师傅会将玄楉拥入怀中,抚模着她的发,柔声安慰她。
玄楉不知道,这些记忆化作泪水已滑过她的脸颊。她仍是呆呆端着白玉杯,眼神毫无焦距。颜凌雪看了一阵痛心,他走过去抱着玄楉,那怀抱很温暖。
“玄楉,没事了,我在这里。”颜凌雪柔声唤她,知觉怀里的人微微一动,似是无法克制的颤抖。她抬起头,看着颜凌雪。
“师傅说,担心我离开这里受伤。”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颜凌雪承诺着,眼中如湖水般溢满温柔。
玄楉在这怀里却似拥入了另一份温暖,“凌雪,让我再想会儿。”
“好,我会陪你在这儿待些日子。”
午后,颜凌雪先去通知了秦羽,说他要在祭璃园里呆一段时间。秦羽他们可先会颜府,秦羽本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似乎说什么都不是,也就不再说话,只听颜凌雪安排。
祭璃园里的生活很是安逸,没人打扰,颜凌雪和玄楉两人像之前一样自由自在地居于这深林之地。
“玄楉,在颜府里有座川紫园。”颜凌雪牵着玄楉的手,看着竹林说:“那是我居住的园子,里面也像这祭璃园一样,竹林环绕,小桥流水。”
玄楉知道在他这次已在这里呆了不少时间,但依然不忍离去。“师傅说,他最爱那桃林,和这四周的青绿不同,却也是安宁的。那桃林却分明是师傅为我而造。”
“我也在川紫园里为你建一方桃林,可好?”
玄楉轻轻点头,不自觉地开始回想师傅的模样。
“玄楉,你的师傅可还留下什么吗?”。
“是,师傅走时留了封信,还有那对白玉杯。”说着玄楉走到房间从一个木盒里拿出那对白玉杯。
颜凌雪将玉玦放在手中观察,正是他这些天喝茶所用。清透的色泽,流云般的花里,上面不着一物的完美。握在手中一片冰凉,颜凌雪看罢便还给了玄楉。
“好生收着吧,既然你师傅只留下这个定是有不小用处的。”
玄楉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收回木盒中。
“凌雪,我想我可以和你一起离开。”
颜凌雪看着玄楉:“那你整理好要带去的东西,准备好了我们就走。”
玄楉低下头,很小心地拿着手中的木盒。“师傅走前只留下这对白玉杯,若说还有什么,便是我头上的玉簪。所以我也没什么要带的。”
“那好,你的衣物可以去那儿再做。明早我们便离开吧。”
尽管心中忐忑不安,玄楉仍是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