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过了一日,玄楉想起昨日与街上那店铺的伙计说好,今日前去看画。玄楉本是无事可做,但这般想起来却又不禁欣喜,那副画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了,但玄楉在心里描绘时依旧莫名的产生怀念之感。
正走出卧房,就见林道与颜景陌走了进来。玄楉心里一阵奇怪,这两人是不怎么交集的,这么今天同行而来?还是走进了这素来幽静少人的川紫园中?
正想着,颜景陌和林道便走近了,过了小桥,向着玄楉走来。玄楉便也朝他们笑了笑,转身掩了门也向他们走去。
说来这两个人的组合玄楉怎么看怎么觉得合不来,不过一路走来倒也没见他们有交流,看来确是不会有过多交集的两人。
颜景陌和林道站在溪流边的石道上等着玄楉走来,颜景陌依旧是一脸懒散,林道则多了几分沉重,沉重之外又有几分释然,一时看不清晰他眼中的情绪。
“林道师傅,”玄楉先是向林道微微倾身拘礼,林道也回了礼。后玄楉又转向颜景陌,只是稍垂眉,“景陌。”唤得不轻不重,也不带有那声“凌雪”时的柔情。
两人看着玄楉笑了笑,颜景陌面向林道说:“林道师傅先说吧。”说完便开始摇起手中的折扇。
林道也微侧过脸看着颜景陌点点头,继而又看着玄楉:“玄楉姑娘,贫道在颜府已逗留多日,是该离开的时候了。”说着林道脸上忧虑更加,“姑娘要自己小心,这劫难怕是逃不过,到时贫道自会回来相助的。”
玄楉听林道说了这话,也蹙起了眉,向他点点头:“林道师傅有心了,玄楉会小心的。”
说罢林道便拿出一枚用黑色线绳穿好的木制吊坠,玄楉也伸手接过。
“这是锦痕,乃吸取天地灵气消灾解难之物,姑娘放在身边。这劫难过深,贫道归来时自会认出。”
“多谢林道师傅。”这时玄楉才仔细观察这锦痕,虽说是木制,却透着犹如黑石一般的光泽,握在手中亦是带有微凉之感。锦痕模样简单,不过是一条形小指长的木条,分开几支,犹如干枯的黑色树枝。但细看便发现,上面刻有繁杂的纹路,想来是驱邪避灾之用。
“那林道就此告辞了。”看着玄楉接过锦痕,林道便就此告别。
玄楉握紧手中的锦痕,抬头看着林道,“林道师傅保重。”
说完林道拂袖离开,终于一边的颜景陌有了空闲来与玄楉说话。但他也是不愠不火地看着玄楉,折扇遮住了嘴角:“玄楉姑娘可是遇着了什么事?这么连他也露出如此忧虑之色?”
玄楉只是笑笑,又低头看着手中的锦痕,若有所思。
“既是祥物,何不带上呢?”颜景陌淡淡开口,也看向玄楉手里的锦痕。
玄楉抬头看了他一眼,想来也是,林道那番话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这锦痕必然有所用处。想着玄楉便将之戴于颈上。
“景陌这般前来,可是找凌雪?”玄楉戴好那锦痕,复又抬头看向颜景陌。
不想颜景陌却收起折扇,笑着摇了摇头。这回答让玄楉有些疑惑,难得这颜景陌是来找自己的?
见玄楉一脸茫然,颜景陌笑意更浓:“我是来找玄楉你的。”
听了这番话玄楉则更是困惑:“不知找玄楉所为何事?”
颜景陌脸上又露出慵懒之感:“玄楉姑娘这般可不好,我来了这么久了,就一直站在这儿。好不容易等那道士走了,想着有些话可对姑娘说,却得到这样的回答。”
说着颜景陌淡笑起来,玄楉依然不语,眼中满是迷茫。
“玄楉你,不能让我坐着说吗?”。
玄楉这才想来是自己失礼,忙笑着说道:“方才惦记着林道师傅所说之事,一时忘了,我们去川紫亭坐下说吧。”
说罢,玄楉便要走向川紫亭中,却被颜景陌拦住:“忘川紫竹断浮生,桃林花飞待人寻。”
玄楉听了,微微一笑,知道颜景陌所说,那川紫亭还是没有凌雪为玄楉所造的那片桃林赏心悦目。便随他的意又折了回来往那桃林走去。
15.
玄楉坐于树下,风吹过时,观看着花开花谢花满天,好不悠然。玄楉正往那紫砂壶中沏茶,颜景陌却还在四处晃悠着。
“方才还说有话要告知与我,还抱怨让你一直站着。这会儿怎么不坐下来了?”玄楉淡然道,垂眼看着手中的茶水。
颜景陌嘻嘻笑了一声,终于停下步子,轻声道:“不过是奇怪这园子也造了有些时日了,这么好看的地方,怎么就不给个名呢?我这转转,也是想从中找出点什么,好能有个适合的称呼。”说完,颜景陌便拿起扇子,应声打开,缓缓摇了摇,人却懒懒地坐到玄楉对面。
玄楉一听,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她想着也是。在祭璃园中的那桃林也是没有名的,但这川紫园中毕竟不似祭璃园那无人造访,有个称呼还是能增添些韵味。
想过玄楉便将沏好的茶放至颜景陌面前,低眉道:“那方才景陌也是转了一圈,可有想到什么?”
颜景陌却摇摇头,端起茶杯:“繁花虽似锦,未若一人心。”喝了一口茶,颜景陌也将之放下,继续说着:“纵然我是有想到什么,那也只是我想到的,这园子并非为我而造。所属之感亦不是我,就是再好,也自然百般的不合意,玄楉你如何看呢?”
玄楉知道他这番话并非调侃,反倒是认真考虑的。这园子是为她而造,若是由他人取名,即便不会错意,也领会不到其中的用情深意。玄楉想了想,还是要与颜凌雪一道思虑才能得出结果。
“可是要等凌雪回来再做打算?”颜景陌一语道破,玄楉还在思忖,这一下便抬头看向他,微笑着点点头。但随即又是一阵疑惑:“等凌雪回来?他出去了?”
颜景陌又端起茶杯,淡然地点头。
“这么早,他出去做什么?为何你不早说?”
“我来了这么久,你可是给过我机会来道明?何况我也不知他出去做什么,只是来时遇到他,既然凌雪没有和你说,便会很快回来,玄楉你不必如此焦急吧。”颜景陌手中拿着茶杯,只是轻轻看着,眼中笑意更浓。
“原来你们只是碰巧遇到,还以为你来是为他传达什么。”玄楉也端起茶杯,淡淡喝了一口,“那景陌这番前来,辛辛苦苦在林道师傅边站了那么久,不会只是为了到我这为这林子求个名吧?”
颜景陌看着玄楉,依然是笑:“自然不是。”很快他的笑容黯然下来,换做了少有的严肃,这倒让玄楉有些出乎意料。
只见颜景陌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扇子也没有打开。他微叹一口气,有意无意的向园子门口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落到玄楉身上:“昨日玄楉也遇到了那洛敏儿吧,我来便是因为这事儿而来。”
玄楉听了反倒笑起来:“景陌多虑了,我看得出那洛姑娘对凌雪有意,不过凌雪的性子向来淡然,他不会太过决然,但也定然不会对洛姑娘有任何回应。”
颜景陌依然盯着玄楉,打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似乎在等她继续回应。
玄楉也知道他还有它意,便道:“那洛姑娘想必对凌雪也用情颇深,对我有些芥蒂也是应该的。但能看出她人不坏,玄楉想,不过多时,她便能看清她与凌雪并不合适,到时自会离开。”
聪慧如她,纵然未曾踏入这纷扰世俗,却也能懂得人心。
颜景陌听着也是点点头,轻笑着喝完最后一口茶:“这世间繁华之中,暗藏多少虚妄,只怕会让人心染指那阴沉。”
玄楉懂得他所说,却只是为他斟满七分茶,淡淡开口道:“我与凌雪,相遇是缘,相知是缘,相恋是缘。既然相遇,便不惧分离,既然相知,便不惧纷扰,既然相恋,便不惧相忘。一切都是缘,若此般是错,那便为劫,逃不了,躲不掉。何苦为此忧虑呢?”
颜景陌笑容有些苦涩,品一口温良的茶水,“是景陌过于粗浅了,玄楉姑娘果然看的透彻。”一杯茶水入喉,颜景陌却似感到脸上也有这般微暖液体,轻然滑过。
“景陌可是想到什么了?”玄楉见到颜景陌一滴清泪划过脸庞,倒也不惊,只是微笑着轻声问道。
颜景陌也意识到,便低下头来,“让玄楉见笑了,”颜景陌看着已见底的茶杯,眼神澄澈似水,“不过是想到自己此生,似有太多空缺,无法弥补,无法挽回。”
玄楉依然微笑着,清雅犹如这纷飞之花。“景陌你这一生还如此长久,何必在此时悲叹?”玄楉看着颜景陌,言语不似相劝,“况红尘千古,未见无憾之人。佛说,今生的种种皆是前世的因果。何不让一切随缘。”
听过此话,颜景陌微微点头:“玄楉说的是。”他言语有些无力,脸色也是难得的疲惫,看来是想到了过于繁乱的一些事物。玄楉看着颜景陌,脸上依然是淡然的笑容。颜景陌不再说话,就此倚着树,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看着颜景陌睡得安详,玄楉也不愿打扰,便自己赏花品茗。
16.
春日微风,人自然也是十分地清爽慵懒。玄楉沉浸在这安然的环境下,也没察觉到身边有人。
“玄楉。”颜凌雪的声音很轻缓,凑在玄楉耳边,玄楉只是眼中颤了颤,也没被他吓着。
抬头看向颜凌雪,他雪白的面容便在眼前。伸手轻轻扶着玄楉起身,又侧脸看了一眼依然在梦中安静的颜景陌。两人不言语,静静退开了。
走出桃林,颜景陌这才说道:“方才见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还以为你和景陌一样睡着了。走进来却见你眼睛还是睁着的,可是在想什么事?”
玄楉摇摇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今日景陌来问向我那桃林讨个名,待他安静了,我便也坐在那儿想。”
颜凌雪笑了:“那可是想好了?”
玄楉抬头看着他,淡淡开口:“就唤作‘祭璃园’如何?”
颜凌雪缓缓点了点头:“好。”便又牵着玄楉,走向了书房。
踏入书房后,玄楉有些奇怪:“怎么突然把我牵到这里来?”
颜凌雪却不回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走向桌边。那桌上罢放着不少画卷,颜凌雪拿着一用红色细绳固定地画卷,在桌上卷开来。而后招手让玄楉去看。
“这是…”玄楉看着画卷,有些不可思议,倒不是这画有多珍贵稀奇。而是这画分明就是昨日她在那街上看到了,而那伙计说要等老板回来许之以缘的画。
玄楉拿起画,细细端详了一遍。确认这就是昨日她看到的那副。
“这画,你是如何得到的?”玄楉脸上满是欣喜,但很快这欣喜便消失不见,“难到,这画是你故意与人商量放在那儿,等我中计的?”
颜凌雪听了便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在玄楉眼中,我竟是这般不堪,连这样的小把戏都要拿出来卖弄?”
玄楉听了知道定不是他所为,便又猜想起来:“莫非是那伙计真的在骗我,故意以此抬高了这画的价?”玄楉拿着画,又看了看:“不对,若是那样,那也不会不收洛敏儿的账。”玄楉想想无果,于是又露出惊喜之情,看着颜凌雪,拉了拉他的衣袖:“凌雪,这究竟是这么回事?这画这么会到了你手中的?”
颜凌雪也看着玄楉,笑着说:“你竟也有这般糊涂的时候。你能去那儿看上这画,我就不能吗?你昨日的行踪不是家仆跟着身后记着吗?”。
“你明知我不是说这些,还拿这些无关紧要地缘由来取笑我。”
“是,”颜凌雪笑得更灿然,“是凌雪不对了。不过这画确是我到那店中去拿的,那老板已经回来了。见了我便知道我是去取那画的。”
“不对,”玄楉手中握着画,想了想,“那人说,这画是自己选人的,既然昨日他说了要给我了,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又给了你呢?”
“怎么?给你或者给我有何区别?这画既然是有灵性的,必然知道它的所属。”
“那么,那老板是怎么说的?”玄楉抬头看着颜凌雪,眼中满是期待。
“他说,这画只交与有缘人,那伙计说昨日你已去过。那老板便问我是否与你相识,我回答之后他便说这画中大概还有一人。”
“那人莫非是你?”玄楉笑起来,“怎么我没见着?”
颜凌雪却收起笑容,突然将玄楉抱在怀里:“玄楉。”
这一下玄楉也呆住了,不知颜凌雪这般是为何。
“玄楉,我知道方才景陌找你定然不会只为那桃园之事。其他的人,其他的事你也不必忧虑,我知道林道对你所说的话。虽然不知会遇到什么,但我绝不会弃你而去。”
玄楉只是摇了摇头:“我既是随你来了这里,便不会再有退缩之意,是缘是劫,都不会逃开。”
颜凌雪嘴角划开弧度,心里默默想着她这句话。
是缘是劫,都不会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