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错 第一章 前缘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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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漫天血雨。尉迟潇然已不知道自己身中了多少箭,多少刀,只觉得手中的三尺龙泉越来越重。终于,在把剑插入一个敌军的心脏后,就再也无力拔出,突然,后背一凉,尉迟潇然低头看见带血的刀尖从自己的月复部穿出,他摇晃了两下,力竭而倒,在阖上眼的那一刹那,他的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着一身淡绿衫裙,柔女敕得象要滴得出水来的柳叶般的女子。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他想。

"宫主,这个人还能不能救得回来呀?"一把清脆的声音问道。

"別多问了,赶紧将他的战袍剪开。"

隨着一声裂帛之声,在场的数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血衣之下,此人简直是体无完肤,深深浅浅的伤口布满前胸后背,手臂大腿,粗粗一看,竟然不下十五六处。

只见一黄衫女子沉声吩咐道:快清洗伤口,用百菱散止血,再去把天衣紫萝锭研成粉,与冰魄和雪莲同熬成汤药给他服下。"话音一落,立刻有人依令行事,虽脚步交叠,人影穿梭,却不闻半点声响,只有偶尔一两声沉重的申吟来自床上命悬一线的尉迟潇然。

那黄衫女子走到桌边,轻轻的拂动桌上的古筝,琤琤琮琮,她素腕按在十三弦琴上,轻泻出一串音符,是一首简单的长安童谣《望月谣》,曲子很短,明朗轻快,她反复地弹奏着。这明快的童谣仿佛有奇异的安抚作用,尉迟也好像听到了这儿时的歌谣,看到了家乡清凉明净的月亮,那周身火炙般的灼热竟象是缓和了些,终于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宫主,尉迟将军已经昏睡了四日了,怎么还不醒啊?"

“不用担心,昨日他的髙烧已退,应该没有大碍了,只不过他战至力竭,加之失血过多,才导致昏睡不醒,只是看着凶险罢了。”

“这个尉迟将军可真是骁勇啊,十几处刀伤竟然被他挺过来了,我听说昨天正要跟他换药时,他发了梦魇,都伤成这样了,竟还能一把把咱们的人推出一丈开外!”

“那还不是靠了咱们宫主的灵丹妙药。光是冰魄和雪莲这两味药引就可遇而不可求了,何况还有天衣紫萝锭,这可是老宫主拣尽百草才研制出的救命仙丹,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们就能救得回来。”另一粉衫女子说道。

“那有这么夸张,”黄衫女子笑道:“还是亏得他常年征战,底子打得好,否则,象他这个流血法,大罗金仙也难救。哎,也不知道何时才会醒,你们还是按时把药和稀粥给他喂下去吧。”

“是!免得到时把伤倒是治好了,人却给饿死了。”紫衫女子道。

“就你话多!”粉衫女子啐了她一口。

努力睁开眼睛,尉迟潇然四下环顾,是一个雪洞般素净的房间,米白的床幔,女乃白的窗纱,桌子上搁着一个净色的瓷瓶,插着大捧雪白却很是少见的琼花,地上立着一扇屏风,竟也是寒江独钓的景色。这必定不是大唐的军营,似乎也不似突厥的帐篷,到底是什么地方?尉迟潇然正要撑起身子,就见一粉衫女子端着碗进来,见他已醒,忙搁下碗,趋身来扶,一边道:"尉迟将军,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吗?你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了!多谢菩萨,醒了就没事了。"

“是姑娘救了我吗?”。

"当然不是啦,是我们宫主救了你。"另一把声音扬起,是一个紫衫女子同黄衫女子也进到房间,紫衫女子道:"那曰要不是我们宫主乱军之中诛杀了敌首多兰葛氏,导致敌军大乱,你们恐怕要全军覆没了。而且你身受重伤,若不是宫主的灵丹妙药,恐怕也早就马革裹尸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尉迟潇然抱拳道,他见这三个女子均以薄纱遮面,便问道:“未知列位高姓大名,他日若有机会,尉迟定当报答。”

“相逢自是有缘,”黄衫女子答道:“将军舍生忘死,保家卫国,我等能偶尔施以援手,是我们的荣幸,岂敢求报。至于名字嘛,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你可以叫我们绯衣,紫衣,黄衣,我们同将军不过因缘际会才得以相聚,数日后直需相忘于江湖,将军又何用萦怀。”

尉迟潇然见这黄衫女子气态雍容,虽以纱覆面,但露出的一双眼眸如寒星半闪,偶有精光乍现,知其必是不欲人知的世外高人,便也不强求了。

尉迟潇然问道:“大恩不言谢!只是不知此处是何地界,离我大唐军营有多少路程?”

黄衫女子答道:“这里是幽山脚下的飘香榭,将军你刚刚苏醒,伤口也未完全愈合,实在不宜再作长途奔袭了。不如在此地多休息一些时日,待伤势好转再走不迟。而且,我已经派人去给李靖将军送信,告知你在我这里修养数日再回去,何况,军士们也要稍作休整,不会这么快就拔寨的,你不用担心。”

尉迟潇然见她已事事安排周到,加之自己的确伤重难行,便住了下来。

之后数日,尉迟潇然并不常见到宫主,每日给自己端茶送饭,递汤换药的正是自己刚苏醒时见到的绯衣,偶尔绯衣有事,也会是紫衣来代她,绯衣温柔体贴,沉默可亲,而紫衣则心直口快,开朗活泼。很快,尉迟与她们熟悉起来,大家一起谈天说地,只有两样是绯衣和紫衣都讳莫如深的,一是她们的名字,二是她们的面容。

一日,紫衣兴冲冲的进来,笑道:“尉迟将军,昨儿绯衣向宫主报告了你的伤势,说是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从今儿起,就不用涂百菱散了,阿弥陀佛,我可真受够了那百菱散的怪味道了。不过好像是绯衣闻那个味道多点儿,呵呵。宫主说了,你从今天开始可以涂茜薇膏了。所以我今天可是主动请缨过来帮你涂药,因为茜薇膏的味道可香了,平日里没机会用,也闻不着。加之这个药也珍贵,宫主轻易不拿出来的。呵呵,我今天有福了。”

尉迟潇然见她说得那么高兴,也笑问道:“你们不是说我的伤都愈合了吗,那这茜薇膏是做什么用的?”

“哇,这个药可了不得了。我们宫主除了武功好,更是炼药的高手,这茜薇膏就是她自己精心炼制的,涂在你身上那些横七竖八的伤口上,不出十日,就会生出新的皮肤,一点儿疤都没有,保证你自己都找不到自己伤在哪里。”

谁知尉迟潇然正色拒绝道:“男子汉大丈夫行军打仗,头可断,血可流,又岂会在乎这些小小伤疤,这茜薇膏既然珍贵,还是留给别人用吧。”

正推辞间,宫主进来,道:“紫衣,我刚刚不是让你涂药之前不要告诉将军茜薇膏的药效嘛。”

紫衣奇道:“宫主,你怎么知道将军知道了药效之后就不会涂药了?”

宫主笑而不答,转过头望向尉迟潇然道:“将军,你还是太过狷介了。真名士,自风流。而真英雄,也自然不会在乎这些小小的伤疤——不在乎它们有,也不在乎它们没有。倘若我们没有茜薇膏,自然由得伤疤的存在;可既然有了茜薇膏,又何妨将伤疤掩去,将军骁勇善战之威名,天下皆知,岂需用满身的伤痕来证明?更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看你颈部的伤痕,连衣服都掩不住,你父母俱在高堂,旁的不说,单是二老看见你满身伤痕,知你是为国尽忠,可哪有不伤心的。抹掉伤疤,就当尽孝吧。”

尉迟潇然望着那一双仿佛能看进人心里的眼睛,心中也暗暗觉得她的话虽淡,却全是正理,正沉吟着,紫衣接口道:“你这一身的伤,饶是我们见惯了的,看了都觉得惊心,听说将军还未成亲吧,万一把娇滴滴的新娘子吓坏了,可怎么好?”一句话,把三人都说笑了。尉迟潇然也就点点头,让紫衣上药。一打开盖子,果然是一阵异香盈溢,仿佛浅浅淡淡,稍不留神便会隨风而逝,却又幽幽袅袅,直达肺部的底端,令人闻之难忘。尉迟潇然也好像迷失在深幽的香气里,望着那宫主飘然远去的背影,微微有些怔忡。

又过了数日,尉迟潇然觉得身体已无大碍,准备是日就向宫主辞行。没想到宫主带着绯衣、紫衣正朝他走來,道:"将军看来已大好了。"

尉迟道:"多谢诸位的悉心照料,在下今日也应告辞了。只是有一事未了,无法安心离开。”

“哦,是何事?”

“宫主施恩不图报自是宫主的髙义,但诚如宫主所言,真名士自风流,真的心无挂碍者亦不在乎名姓,若无缘,自是相忘于江湖;若有缘,则如清风拂水般自在相聚。岂不更好?还盼诸位将名姓告知。"

那宫主见尉迟用她的话反将自己一军,也不恼,微微一笑道:"将军好口才。这样吧,若将军顾念今日之谊,日后遇到我宫中部众,稍加体恤怜悯便承您高义了。"

"贵宫何名?"

"离尘宫。"说罢,她从绯衣手中接过一个小包袱,道:"这是些干粮,门口拴着一匹川马,脚程虽不快,但胜在稳健,你重伤初愈,还是不要太颠簸为好。"

尉迟抱拳道一声多谢,再深深的望了三人一眼,便上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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