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殿。霞光如洗。
一女子正端坐在书案旁临帖。只见她着一条半新不旧的隐花裙,上身套着暗凤纹的对襟明黄半臂,手腕上戴着一只通体碧透的玉镯,梳着简单的追云髻,唯一的装饰是鬓边斜插着的一朵三弄芙蓉,虽只是一朵花,可重重叠叠的花瓣竟有紫红粉黄白五色,乃是弄色木芙蓉中的绝品。此人正是当今太宗皇帝最宠爱的公主,晋阳公主。
这时,一个身影轻轻摒退左右,悄悄走到晋阳公主的身后,抓住公主的笔杆猛的一抽,晋阳的手臂随之一提,笔却没能抽出。晋阳一回头,忙搁下笔,盈盈下拜:“参见父皇。”
来人纵声大笑:“兕子,你好手力。父皇本想拔你一手墨,没想到自己出丑了。”
“是父皇心疼臣儿,不肯用劲儿呢。”
“来来来,让朕看看你的字写得怎么样了。”太宗拿起一张书帖看了看,赞到:“兕子又在临朕的飞白啊,朕看是写得越来越好了,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了。”
“儿臣的功力还差得远呢,父皇的飞白写得瘦硬通神,枯中见骨,儿臣的字是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你就不要太谦了。朕前几日命人拿了你的字同朕的手稿放在一起,让魏征、房玄龄、杜如晦他们几个常跟在朕身边的人看,竟没有一个人能分辨得出的。哈哈哈。不过,”太宗话锋一转,“你也别只窝在宫里临帖、看书,仔细沤坏了眼睛。如今正是秋高气爽,山明水净的时节,你的那些姐姐妹妹们都出去玩了,朕刚才经过御花园就遇到临川和清河,又听说长乐她们在马球场打马球,高阳那丫头更疯,说是和她三哥去踏秋,就扮上男装出城去了。你也该多出去走走,才不辜负了这大好秋光啊。”
“父皇,儿臣却觉得就这样静静的呆着,静观这书中日月长也是极好的。幼时同娘亲漂泊在外,五湖三山踏遍,如今是越来越惫懒了。”
晋阳一番话触动了太宗的情肠,他一下子想起了二十年前晋阳城外遇见的那个女子,明朗疏阔,眉眼如花,不觉动情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若不是这造化捉弄,朕同你娘何至于情深缘浅,你同你娘何至于尝尽飘零之苦,你娘又何至于这么早就撒手人寰?”
晋阳也想起了早逝的娘亲,不由也低下头暗自垂泪。
太宗见她伤心,忙劝慰道:“哎呀,都怪父皇不好,好好的,又惹你伤心了。好孩子,別哭了,父皇今日来倒是有一桩喜事来同你商量的。”
晋阳止住了泪问道:“喜从何来呀?”
太宗道:“再过五个多月就是你十九岁的生辰了,朕同你母后准备一同送一份大礼给你。”
“父皇说笑了,儿臣的生辰尚有小半年呢,父皇母后何以这么早就要送儿臣礼物?更何况,儿臣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父皇母后不必费心送什么礼物了,只要您二老身体康健,儿臣比收到任何礼物都开心。”
“好孩子,父皇知道你有孝心,但这份礼却是千万少不得的。而且,还得好长的时间筹备,所以要提前准备呀。这份大礼就是——要帮你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好附马!”
晋阳听后一愣道:“儿臣不想嫁人嘛,儿臣只想常依父皇母后身边,承欢膝下就够了。”
“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其实,是朕有私心,你十二岁才回到朕身边,朕一直想多留你在身边陪陪朕,其实前年你母后就已经跟朕提过你的亲事,是朕舍不得放你走,才又多耽搁了几年。其实你看看你那些姐妹,大多是及笄之年就出嫁了。如今你也大了,朕也不能只顾着自己再继续耽误你的终身幸福了。”
“可是儿臣真的不着急嘛,要不晚两年再说吧。”
“好了,你就不要再害羞了。这事朕同你母后已经决定了,现在你母后正忙着从那些名门之后挑选出文韬武略俱是第一流的人选,到时叫阎立本把他们的画像画出来,最后由你自己挑选,可好?”
“真的不要了。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让儿女自己选的道理,既然父皇母后已经决定了,那就由父皇母后做主吧。”
“也好,朕这就回去同你母后商量。”
晋阳公主送别父皇,正提笔欲继续临帖,却见得一个侍女端着茶往桌上重重一放,道:“我的好公主,你好糊涂!”
晋阳也不恼,只笑看着她。
“公主,皇上刚才说让您自己亲自选驸马,那是多好的事儿啊,别的公主想盼都盼不到的荣宠,您怎么还生生儿的往外推呢?”
晋阳站起来,扶住她的肩说:“哎呀,倒把我们的菀璧丫头给气着了,没事儿,等明儿给你挑夫婿的时候,本宫一定让你自己挑。”
菀璧一扭身道:“公主您也真是的,是您要出嫁,怎么好端端的往我的身上兜,羞死人了。”
“咦,出什么事啦,一向都没羞没臊的菀璧竟然还会害羞?”又一名侍女进来,扬声道。
“含珠,你胡吣什么呢?谁没羞没臊了?”菀璧扯住含珠便要打,被晋阳给拦住了。“好了好了,是本宫的错,我在这里给菀璧姑娘赔不是了。”
“就是嘛,人家明明是为了公主好,想着公主如果自己挑驸马的话,一定能选到自己的如意郎君。这可是您的终身幸福呀,你们偏偏要取笑人家。”
“公主要准备出阁了吗?”。含珠惊喜的问道。
“可不是,刚刚皇上来就是跟公主说选驸马的事儿。”
含珠见晋阳也敛了笑,点点头,又问道:“听菀璧的意思,皇上让您自己选,您干吗不答应啊?”
“是啊”,菀璧见含珠也帮腔,忙道:“公主你可一定要自己掌掌眼呀,我听我干娘说过,古时候有个公主听说她父皇把她许配给当朝状元,高兴坏了,心想,状元嘛,一定是文质彬彬,一表人材,谁知到了洞房一揭盖头,站在面前的却是一个满脸横肉,满面络腮胡的黑大汉,当场就把公主给吓晕了。所以呀,公主,皇上让阎大人画好画给你选,你干嘛要推辞呢?”
“郭妈妈最会编些古来骗你们这些小丫头了,更何况,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黑大汉未必不温柔多情,文质彬彬者也有冷酷无情的。仅凭着一两副画影图形,又怎么辨得出人的品性。”
“可是,先看看未来驸马长什么样子也是好的呀。”菀璧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囔。
“好了,公主说不看,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就别啰嗦了。”含珠道,“公主,是时候传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