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包袱梳洗了一番,我便开始四处晃悠。房间器物不少,只是都贵重得很,不敢触碰。踏梯步入上层阁子,入眼的就是一个大窗,满当当的框进了窗外一幅春色。窗前置一长榻,软枕上陈几册书卷,翻看下,是些诗词本子。
这房内布局简单,却讨了我喜欢。在榻上侧身坐下,向外瞧去,倒是明白了摘月的来历。
每至暮夜时分,斜卧于此,倘若逢月明,或圆或缺的一轮,由窗前望去,仿佛近在咫尺,只手可触及,果然是符合那名号。阁主人应当是有闲情逸致的人,现在也不知在何处,才让我得机会小住。
一圈看下来,觉得房间空荡荡的,稍有些冷清,不太像是女眷的居处。
下楼来,正准备取杯喝茶,门外有人来通报,说王爷嫤娘摆宴,邀我前去。
我敢忙敛袖,应着话,出门随那人去。
也不知何来的莫名运气,在哪都受礼遇,叫人惶恐。在靖安王府里,一众亲眷常一起用饭,偶尔同师母开个小灶,自己动动烟火。
这定安王府的饭,可是送到嘴边的。
没走多久,那人将我领进一个园子,入眼是团团锦簇的牡丹花,各色夹杂。花畔是一竹葺小榭,远远的瞧见外面立着两个粉衣丫头。
踏小径过去,通报完,我就上前行礼。那定安小王爷正在喝茶,见我进来,就搁了茶盅,执起桌上的玉扇,掌开,淡笑着回了句,起吧。
我便恭敬的立于一侧,不时偷眼瞅着四周。
小王爷旁边的女子是嫤娘不假,依旧婀娜,只不过看去,眉目里多了些温婉。这二人现下和那日桃花坞内的情境相仿,配上满园的锦绣,像是入了画。嫤娘的美姿不用说,这定安小王,倒也真有副好皮囊。
嫤娘唤我入座,自是一番推辞,身份不同,不可乱了纲常。
那定安小王见状,笑言道:“莫要推辞了,但坐便是,你我也算旧识,今日得邀在美人侧,何等荣焉。”
我待要上前,表示自己的受宠若惊和深有荣焉,嫤娘那厢巧笑不已:“王爷取笑奴家呢。”
那笑声娇媚,似银铃朵朵。也莫说女儿家不一同,单这风情就学不来,作过了姿态就是低俗。定安王爷真真的是艳福不浅。民间都笑传他,“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这样说来,他可是风月场间高手。
看那玉面小爷笑得春风荡漾的模样,我心内颇有月复诽。民间戏本里常有唱词,紫薇花是薄幸郎。美人英雄的故事也只是传说,常在的却是些冷情男子,无法从一而终的情谊。许是我真怪异,不懂男女之情,却存有执念,认为一旦有了约定,就应当厮守至终。这小王爷在我眼里,就是位紫薇郎。他对嫤娘是何心态,如若是情,这种情能绵延多久,不得而知。今日的良辰美景,他日也许就是旧人泪眼中的萧瑟图画。如此来还不如李察夫妻那布衣粗食的日子来的畅快。
正思忖着,嫤娘笑着过来挽我胳膊,“妹妹真是有趣的紧,难怪王爷提起呢,今日只是顿便饭,莫要拘谨。”说罢引我至桌旁。我略踌躇下,便顺从的坐下。
刚坐稳,只见那小王爷挑眉一笑,面上带些挑衅之意,“你如何知是妹妹,兴许为姐呢?”
我听出这话头的意思,这说我老兴呢吧,还有什么来着,不男不女,看来不止我看他不顺眼,他对我也不怎么待见。嫤娘方才还说他曾提起过我,恐怕当中也没有什么好言辞。
也不能不回话啊,“王爷说的对,奈何无边生辰不明,随意称呼便可。”
嫤娘笑答了句,“妹妹便是妹妹罢,奴家也是漂泊至今才有着落,同是天涯零落人。被姑娘称呼个姐,有何亏的。”
那定安小王见无趣,便收了扇子,轻扣入掌心,唤声传菜。下人便轮番进来,各色菜式轮番上桌。
王府内厨的师傅是真不是吹嘘的,呈上来的菜无论是色泽还是气息都是一顶一的好。只是可惜了,没有胃口。素日吃饭都狼吞虎咽,今日文绉起来,对着面前那荷叶汤碗,乌木筷子夹根菜叶,半天送不到嘴去。
这顿饭吃的,不甚舒坦。所谓宴无好宴,桌上二人的心思,一个比一个难懂,嫤娘还是有些暗自的关切,定安王似乎就是为了拿我搏个笑。二人都让我感觉不安。
杯盏酒具一上,我就开始怯了。以前不知自己酒量浅,这次出了丑,方知硬撑不得。青果说过定安王爷那日也在,如此我更没胆再饮。
嫤娘只是与王爷布菜,跟我添汤,那酒壶碰也未碰。那王爷是一脸淡然,没有斟酒的意思。我略宽慰,也深觉惊奇,这薄幸人如此宠嫤娘么,竟任她的性子做事。
好容易一顿饭吃妥了,下人来换了淡茶。嫤娘拉过我臂弯,笑对着王爷说道:“我要邀妹妹去游园。”
王爷晗首,传过下人来,低语几句,转头又对嫤娘说道:“你不喜清茶,我遣人送了几瓶花露去你房里,记得回去试试可好。”
嫤娘听言,大方一笑:“谢过王爷恩赐。嫤娘感激。”
这一对深情的人啊,让旁人何堪,也不知灼眼么。
二人缠绵罢,我并嫤娘一起,往后园走去。
定安王府的后园很大,一湖碧波占了大半,岸边廊坊亭台,蜿蜒曲转,湖心处还卧一小岛,上面葱笼异常。
嫤娘遣退了下人,和我在长廊上慢慢走。
“请恕属下无礼越矩。”她身形未动,却毕恭毕敬的吐出句话。
“哪里的话,你做你的事便是,哪有什么规矩可以越。”我嗔笑道。笑罢,我认真问道:“只不过,我想知道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姑娘但问便是。”嫤娘答道。
理顺了思路,我开口道:“你为何进了定安王府?可是因为和这小王爷生了情意?”
嫤娘听言一愣,随即笑得花枝乱颤,“姑娘也信那传言啊。”
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上来便问人家私下之事。不过,相识几面之后,总觉得她不是贪恋风月之人,存的疑惑不吐不快。
“姑娘,我与王爷并无情分。”嫤娘笑罢,面色平静的答道。
“那是为何要如此,你是女儿家,如若没有情分,这番不是把自己一生给赔进去了。且莫说普通人家,你本就芳名在外,如今一迈进定安王府的门槛,可就把后路也绝了。”我不解的望着她。
“谢谢姑娘上心,嫤官此番思虑过了,都是些浮名,不需在意。本也是谋划中事,不耽误大局。”
听言,我觉得自己浅薄了,嫤娘是真性情女子。不过转念一想,似乎还有不妥,“那定安王爷可是精明的主儿,如何瞒的过。”
“姑娘有所不知,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嫤娘轻扯我袖,笑着凑近,这举动在外人看来,像是闺阁姐妹间亲昵的笑闹。
我领悟了那动作的意思,佯作不经意间一瞥,不远处两个丫鬟正托盘从此路过。
待四下清净了,我压低了声音,惊讶问道:“我的功劳?怎么还与我相干呢?”
说起来我与嫤娘,拢共见了三次面。虽说是投缘,也知之甚少。
“可记得桃花坞的歌舞?”嫤娘神秘的眨着眼睛。我点点头,自然是记得,从那曲只闻其声的嫤娘献唱,还有后头的花树台子,都印象深刻,那种似曾相识却又无法猜透的怪异感,一直萦绕心头。
“那都是使得些机关巧术,也都是姑娘曾教授过嫤官的。”嫤娘挽我在一出亭内坐下,将那些玄密细细道来:“传声之术是取的就近一间空屋,稍小既可,取金石修砌通道直达亭台廊柱之内,再行小处修饰,屋内对着通道开喉,传至亭内外,会更有飘渺悠远之感。”
“还有那花台,地下是个密室,有升降机关,可及时现身,隐去。”
“园外的灵禽贵兽献宝,是将图板的拼接与石内锁簧相连,可开合石兽牙关,吐出宝珠。”
“还有一些吐水玉鲤,生香密画,都是取的机巧之术。”
我听罢,傻了眼,我过去真是这般聪慧?都快比得上刘伯了,这天机阁莫不是认错主子了罢。“你可是没记错?真是我的本事?”
嫤娘笃定的点头。“姑娘如今丢了过往,所以不记得,不过,阁里是有本册子,记载的就是这些秘术,乃总阁主的手笔。”
我听言,忙问道:“那些技艺莫不是总阁主的本事?那,总阁主,是何方神圣?”
话说,这些日子来,我被人认领为主子,迷迷糊糊的,虽是有些疑惑,却是下意识的将身份,渐往天机阁靠拢。说是贪慕虚荣也好,说是无从选择也好,都是些后话,我虽是慵懒,遇事得过且过,却也会偶尔动弹下头脑,那无端的怪梦,平白出现的片段回忆,或多或少与嫤娘所提事物有关联,略思考下便得知,我与天机阁勿月兑干系。
那么这天机阁总主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天机阁又以何营生,以何为目的?
“总阁主真真是阁神仙似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歌善舞,通晓机关,而且行踪神秘。那些秘术,就是总阁主口述,由匠人绘制成册,分至分阁处。”嫤娘提到这位奇人,神情是十足的敬佩,说罢又转头望向我,“姑娘悟性高,又不藏私,我等才有机会得以见识。”
我听此言登时一乐,嫤娘这是,拍我马屁么。乐完了,我略看了看天色,虽说想探寻之事太多,可出来时辰不可太久,来日方长,今日先解了今日之惑再说。
“对了,你说的桃花坞使得就是那些技艺了,自然是你的手笔,如何又与定安王爷牵扯上的?”
嫤娘握过我手,在当中写个“财”字。
我探寻的看着嫤娘,何谓财?
“我与定安王之间订立约定,我出技艺,花样,以及嫤娘身份下的名声歌舞,定安王出财力建造设施,最后盈利,分我部分。”嫤娘伸出三个手指,分她的不多,“当日桃花坞就是先敛了众人银两,多是贵人王族,数目都不少,而后进园,内设一切皆免了费用,其实都是些虚无的事物,只寻开心,恰投了众人的心思,收效甚好。而后代他理了商铺货源,合了他的意。定安王便邀我入府,立下约,便于暗里替他管理商铺收支,并无男女情意在里头。只不过,定安王的钱财去向,是不可告人的,许是与靖安王爷有关,不便太过招摇。我思量这与我们任务有所帮助,便与李涟谋划,进了定安王府。”
“这些钱财之事,也是由总阁主备的册子里提到的,姑娘授与嫤官的。”
我听罢又是惊诧不已。“那你如何能让我来这王府的,定安王可听你差遣?”
“这可是他自己提的,那日他回府,与我提到,靖安王府有个怪异的姑娘,酒醉后在门口处嚷嚷学嫤娘跳舞,名唤无边。我这才借台阶说,在此寂寞,不如把她招来解个闷。”嫤娘咯咯笑起来,“姑娘可是又醉了,姑娘原来醉了可是会爬树的。”
我一时羞的脸色通红,听她后面的话,却也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