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书中自有乾坤相,只字片语重千钧。
徐老先生的书,读到深处,越发觉得厚重。他所提治国之策,据实入微,又从大处收笔,可看出皆是费了心血。许是也走了冕月境内的大小州郡,不然笔下描绘的境况,民间小像,疾苦纷争,怎会如此生动。在提到荒涝灾难,百姓的流离失所,文中透出的悲苦无奈之意,表露无遗。其言之,关乎人之生计,水患旱灾,如何未雨绸缪,趋吉避凶,工部应当首担其责,时时警示。连带水流分布图的细化,江河防坻的修筑等等,其内统有涉及。在关乎朝臣,官场清浊时,他一度对晦暗处,义愤不已,大呼国之根本为民,民之信念来源于国之体统的清明。倘若朝中上下,污浊不堪,百姓有何希冀?
至于对敌与战事,他倡以抬升国内抵御之力,保民之安康为主。既不主动引起破和之举,多行友邦之交。战事一起,伤的是苍生之血脉,动乱不思农事,换得的,只是战后的连年灾荒,得不偿失。
细读一番后,不得不说,此书中,句句是对冕月一片热忱之心,恨不能以一身血肉,换的盛世太平。
身处江湖之远,他只是一介文人,不曾在朝为官,却懂得忧其君,心系国事。
就是这么一个人,最后落得不知身埋何处,连上香祭拜之人都没给留下。真是不可言说,不可言说啊。
因着这书,我竟一直从朝食后卧到了月偏斜。
一阵叩门声,引得我收了慨叹之意。合上已翻了多半的书,转转发梗的脖子去开门。
是高进。
“主上有请姑娘前去,有事相商。”
我点点头,“如此,你带路吧”
这伙人总是喜好近夜行事,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勾当,这天黑路暗的,脚下磕绊,多不方便。
出了房门,没走几步,就见到莲池旁立着的身影。如若我先前不识这人,定会寻得各样言辞形容眼前的意境,一池落败莲荷,一轮清冷的月,一个萧条的人,昂藏身形背光而立,似是静思,怎么看怎么寂寥,都入得了画了。
听到声响,那人转过身来,确是侯某。这面目一出,意境全给煞尽了,因着我对他,无丝毫好感。
任谁也不会对一个把自己当麻袋扛得人,有好感。
况且还是小人,使阴招。
“侯大高手,此时唤我来,有何吩咐啊。”我自然地化为男子作态,掸掸撸了两圈的袖子,客客气气的问道。
“拙劣之技,不敢论高手,在下侯莫青,在此见过宁小主,昨日匆忙,不曾道出名姓,有失妥当。”侯莫青躬身一揖,如此说道。
有失妥当?我不禁嗤笑,昨日那番局面,还计较这点妥当。当真是会做人。
“行了,妥不妥当的我也来这了,有何事相商,就在此说了吧。”
“此处虽是幽静,却不是议事之所,宁姑娘需随我来。”侯莫青伸手一挥,指向院后墙处。院墙矗立其后就是山石,无出入之所,莫不是又要轻功飞出去吧,我有些犯怵。
高进不知从哪弄来个灯笼,小烛明明暗暗地晃着前头引路。来到墙根处,只见侯莫青模索几下,便将手放于某处,轰隆一声,那块院墙向外翻转,现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那入口一人高,左右能行得两人,高进持灯在前,我随侯莫青一侧,走了进去。进入之后,那面墙壁就自行复了位。见此情形,我虽是惴惴不安,却不由的联想起靖安王府的密道。大约是异曲同工的妙处。
洞内小路平坦,借着光线,看到两侧皆是山石凿磨的洞壁,因此猜测,大约是行走于山月复之中。
一段路程后,眼前出现一段台阶,斜向上方去。涉阶而上,最终到了一个红色的木门,上有铜钉两枚,左右各一。侯莫青使手各自转了几圈,木门吱嘎一声,往里打开。随着门开,霎时眼前灯火通明,竟是一出极为开阔的院落,院内树木桩数根,上油烛燃的正旺。
“去通报曲先生一声,就说人带到了。”侯莫青召来巡视小卒,吩咐道。
高进退去别处,只留我和侯莫青在院内,正对着一出房门等候。
不多时,那个小卒过来传话,“主上请侯先生带人过去。”
侯莫青点点头,看向我,右手向前一揖。
我现下算是,刀架在脖子上,没了退路了。这恐怕才是他们的老穴。该如何,就听他的吧。
随着他走,到门前,侯莫青又轻叩了两下,才轻推开合扇。
进屋后,仍旧光亮,只不过不再是油灯,用的全是上好的白蜡,烛托是银质,花纹形状未曾见过,不像冕月工匠风格。正对房门的桌椅上,并无人端坐。侯莫青转身往右侧,我随着瞧去,这一瞧,就瞅见一个华发老叟。
说他是老叟,应当不算冒失,这老人不知是何病症,坐在一木质轮椅之上,此时已逢日暖时节,腿上还盖着一层厚厚胡裘,眉毛胡子雪白,发色雪白,若不是望向我的眼神太过犀利精明,倒是可以用仙风道骨来比拟。
“老师,这边是天机阁分阁小主,宁三姑娘。”侯莫青对面前白发老人十分尊敬,面上神色肃然,不带分毫情绪。
“嗯,不错,你办事果然是合我心意。”老人满意的捋这胡子笑道。
“如此,老师就与她商议,行之退下。随听传唤。”侯莫青观望那老人应允了,方行礼退下。
我独自对着那老人,感觉颇诡异。这老人身上的狠绝之气,与侯莫青归为一类,难怪是同门师徒。门外众人似乎是称呼老叟为曲先生,不知这位曲老先生,要同我如何商议。
“这个女娃,怨不怨我们将你这般弄到这儿来啊?”曲老先生笑眯眯的问道,眼神透着股油滑劲。
“曲老先生,怨与不怨,我这不都在这了么。”我早已没了情绪,只是淡然答道。
“还是小女圭女圭你看得开,莫怪这天机阁江湖闻名,果然都不是凡夫走卒。”曲老先生大笑几声,称许我的无所畏惧。虽然我心知这无所畏惧的底气极为不足,可仍旧要撑住。所谓兵家往来,士气为重。
“小女圭女圭你可知我是谁?”老人家面上神色莫测的问道。
“我之是听外面的人称您,曲先生。”我如实答道
“曲先生啊,这个曲先生叫起来,时日久了,都快忘了本来的姓氏了。”他使手推动身下木轮,转至窗前,“我原本是姓苏哈尔。那才是,真正的我”
“我们苏哈尔姓氏,是布耶族最忠诚的姓氏,也是整个氏耶王朝最荣幸的姓氏,助我朝大王得到江山,辅佐其左右,这是我族内无上的荣幸。”
氏耶王朝?就是那个覆没的前朝?
嫤娘果然没有查错,他们果然是前朝遗族旧部。不过这就怪了,如若只是部下,哪来的复国之说呢。没有了皇族血脉遗留,一堪臣子属下,能起多大风云,又如何能名正言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