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了宴,凤姐将黛玉按在贾母左下首第一的位子上,王夫人见了,心中很是不快,狠狠的瞪了凤姐一眼,凤姐也是为难,她若不主动让黛玉坐到左上首第一位,贾母必是不依的。唉,这大家子里的媳妇着实难为。姑妈自是想让表妹宝钗坐了那个位子,可也不想想,今儿的主客是黛玉,如何能让她越过黛玉去。
宝钗倒是自觉,挨着黛玉便要坐下,那知宝玉跑过来摇着宝钗的胳膊道:“宝姐姐,让我做这里。”
宝钗心中叹了口气,只得起身让座,宝玉欢天喜地的坐了下来,却不知站在对面的王夫人被他这一举动气得不行。这算什么,自己的娘家外甥女儿连一点地位都没有么。
宝钗在宝玉下首坐了,三春坐在贾母右下首,三人依次排开。黛玉见了便向贾母道:“外祖母,舅母未坐,黛玉如何能坐?”
贾母笑道:“她们原是不在这里吃的,你不用管她们,只好好吃就是了。”
黛玉方坐了回来。宝玉又凑上前来想和黛玉粘糊粘糊,,黛玉微皱了眉,向一旁闪了闪,紫叶见了便上前一步,挡住宝玉的视线,只对黛玉低声道:“姑娘,当吃药了。”
黛玉心中发怔,从来在家里也没有饭前吃药的说法,只是见紫叶挡着宝玉,便知其意,点点头,春纤奉上自带的一只小巧玉壶,紫叶用极小巧的高脚羊脂白玉盏盛了淡粉的药汁子送到黛玉口边,黛玉就着紫叶的手吃了。雪霏忙送上滚白水漱口,雪雁捧着小巧的白铜痰盒候着,柳依拿着帕子给黛玉擦嘴。黛玉吃完药漱必口,方对贾母浅浅笑道:“外祖母,她们几个是爹爹特意安排来看着黛玉吃药的。一点儿钟点都不肯错的。请外祖母见谅。”
贾母笑道:“傻玉儿,吃药原是大事,自然不能错了时辰,这里也是你的家,可不必这样小心。”
席上诸人见黛玉这通气派,各人心中各有不同的滋味。三春见黛玉举止优雅,满心都是羡慕,宝钗见黛玉吃个药都要由五个一等大丫头伺候着,而自己出来进去的统共只有一个莺儿,心里又妒又恨,那颗攀求富贵的心自此愈加强烈。刑氏见黛玉用具无一不精,极是眼红,暗想着贾赦的话果然不错,拢络好这个丫头,自家必能落下不少好处。王氏夫见这种场景,心里恨恨道:“看那轻狂样子,真真是狐媚子。”宝玉闻着那药极清香,没有一丝的苦味,便嚷道:“好妹妹,这药真好闻,也给我吃些。”
宝钗听了这话,却是端庄的笑道:“宝兄弟,你这话可就差了,那药是治病的,如何能混吃,再吃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好。”
贾母听了这话,眉头一皱,这个薛宝钗竟然当着大人便这样咒宝玉,着实可恨。
王夫人却觉得宝钗果然是大家闺秀,说话再是有理不过了。
宝玉却是不理,只拉着紫叶涎着脸道:“好姐姐,给我一口吃。”
紫叶一回头,宝玉看到她,便叫道:“原来是鹦哥儿姐姐,你几时跟了林妹妹,好姐姐,快给我吃一口。”说着便去抢紫叶手中的玉盏。紫叶手一举,躲过宝玉的手,淡淡说道:“奴婢紫叶,并不是什么鹦哥。宝少爷认错了。”
大家听宝玉这么一叫,全把眼光投向紫叶,凤姐不由叫了出来,“正是呢,鹦哥儿你如何会在这里?”
鹦哥是贾母房中的一个二等丫头,平日里负责贾母房里的扫洒等事,很少上来的服侍的。贾母听了对紫叶招手道:“丫头,过来让我瞧瞧。”
紫叶款步走到贾母面前,贾母细细看了,方叹道:“生得却是一模一样,只不是鹦哥儿,鹦哥没有这通身的气度。看这孩子倒不象个丫环,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过如此。”说完又叫道:“鸳鸯,去叫鹦哥过来,她们两个还真象一个模子月兑出来的。”
少时一个穿着水红掐牙比甲束着粉蓝丝绦的丫环低着头走了过来,低眉顺眼的很是和顺,她细声道:“奴婢听老太太的吩咐。”
贾母笑道:“鹦哥儿,你站到那里去。”
鹦哥儿走到紫叶面前,抬头一看,不由楞住了,眼前这人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就好似照镜子一般。紫叶一见鹦哥,也楞住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是一种血脉相通的亲近。
众人见鹦哥和紫叶果然生的一般无二,皆是啧啧称奇。贾母心念一动,便笑道:“玉儿,我这鹦哥也是个极好的丫头,她与你这丫头生得又如此相像,不如就把她给了你,再按那三个丫头的例,给你四个嬷嬷四个粗使小丫头子并六个杂使婆子,也好服侍你的起居。”
黛玉听了这话,欠身淡淡道:“外祖母赐下,黛玉不敢辞,多谢外祖母关心。”鹦哥儿心过来给磕了头,黛玉只浅笑着让她起来,鹦哥便乖巧的站雪雁等人身后,仍旧低眉顺眼的并不做声。
贾母听得黛玉并不推辞,心里很是高兴,因笑道:“好,好。来,玉儿尝尝我们府里的菜色。”
凤姐夹了一筷子茄鲞,紫叶接了过来,小碟子打面前一过,紫叶只微微一闻,便知这菜有没有动过手脚,能不能吃。这茄鲞才从那瓷坛子里取出来,倒是干净的很,很可以尝一尝。
黛玉略尝了尝,到底不喜这失了天然本味的东西,便不用了。见凤姐只围着黛玉转,宝钗却被冷落一旁,王夫人冷冷道:“凤丫头,别只顾着大姑娘,也照看你宝妹妹一些。”
宝钗忙起身道:“姨妈很不用客气,宝钗是晚辈,不必劳动凤姐姐。”
王夫人故意叹道:“到底是宝丫头,最懂事不过的。宝玉,你可要好好跟你宝姐姐学着。”
宝玉正歪着头看黛玉进餐,心里直叹,妹妹吃东西都吃得这么好看。却猛听王夫人提到自己,抬起头错愕道:“太太说什么?”
贾母便笑道:“宝姑娘想是怕麻烦,怎生只带了一个小丫头子,琥珀,去和莺儿一道服侍宝姑娘,大家子小姐,可不能怠慢了。”
宝钗粉面微红,心底暗恨,这个老太太明里暗的敲打自己,分明是说自己身份低下,比不得公侯家的小姐。只是面上丝毫不露,反笑道:“多谢老太太。”
贾府的席面向来以大鱼大肉为主,看着满满一大桌子,可能入黛玉口的实在没有几样。黛玉只略略动了些便不吃了。自紫叶以下,又是忙了一通,忙着让黛玉斟茶漱口净手,当日贾敏幼时,也是这般金尊玉贵,贾母看了这般排场,只觉得眼神恍忽,她眼中的黛玉不觉变成了贾敏,不禁伸手道:“敏儿,快到娘这里来,娘好想你。”
黛玉听了这话,眼圈一红,泪珠便落了下来。宝玉在一旁看了,偏又摇头晃脑道:“古人说梨花带雨,想来就是妹妹这般风致,果真是极动人。”
黛玉本就伤心,听了宝玉这轻薄之话,气得双颊通红,起身正色道:“表哥,黛玉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你这般轻薄,把黛玉当成什么了?”
宝钗听了黛玉这话,便道:“林妹妹,宝兄弟不过是夸赞于你,并不曾有什么轻薄之意,何以如此生气。”
黛玉怒极,冷笑道:“原来这是夸赞,想必薛姐姐是日日听惯了这种夸赞的,只是黛玉小门小户,从不曾听过这个,只道这是轻薄。”
宝钗被黛玉噎得脸上一红,宝玉也自知失言,早一溜烟跑到王夫人那里,钻到王夫人怀中躲起来了。王夫人拍着宝玉,缓声道:“大姑娘何必生气,原也是表兄表妹,说笑几句又当什么?”
黛玉听了这话,反而静了下来,不说话只看着贾母。贾母被那清澈的眼神望着,顿觉无法遁形,只好笑道:“宝玉,你林姑父家最是有规矩的,还不快给你林妹妹陪罪。”
宝玉听了这话,扭着身子走到黛玉面前,深深一躬道:“宝玉知错了,好妹妹可千万别生气。”
一时撤了酒宴,有婆子上来请示:“请老太太的示下,林姑娘安置在哪里?”
黛玉起身道:“外祖母,不用给黛玉准备住处了,晚些时候黛玉便要回家去的。”
贾母沉下脸道:“这如何使得?玉儿,你爹爹又不在京中,也没个照应,你只搬了来跟着外祖母,三个丫头虽然粗笨,可也是好性子的,姐妹们一起不是更好。”
宝玉亦是眼巴巴的盯着黛玉,生怕她不肯留下来。
黛玉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哀愁,低声道:“外祖母爱护之心,黛玉明白。只是黛玉要为娘亲守制,理当在自己家中才是。”
贾母听黛玉提到贾敏,叹了口气,说道:“玉儿,外祖母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怜我最疼的便是敏儿,如今她去了,竟不能再见一面,如今见了你,就好似见到我苦命的敏儿一般,玉儿你好歹陪陪外祖母,也算是全了外祖母的一片心。”
刑夫人在一旁亦说道:“大姑娘,总是自己舅舅家,住下自是应当的,没的生分了让人看了笑话不是。”
王夫人虽然不喜黛玉,可是为了自己的小算盘,也不能让黛玉回了自己的家,便也说道:“大太太说的是,可见是咱们慢待了大姑娘,才让大姑娘急着回家去,大姑娘只说是谁得罪了你,舅母自当为你出气。”
凤姐心里极喜黛玉,也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原说好了嫂子明儿置上席面请你的,如何就要家去,可是嫂子服侍的不周到,妹妹千万别委屈着,只管对嫂子说出来。”
三春姐妹亦跟着说道:“是呀,林姐姐,请住下吧,我们一处谈笑玩乐,不是很开心么。”
黛玉低头无言,是了,便是她再不想住在这贾府里,听了这些话,也不能再坚持着硬要回家,这些人个个说得占理,她若是强要回去,反显得不通情理,白让人看不起,坠了林家的名声。何况老太太那样说了,自己若是不听,便有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这却让天上的娘亲如何安心。黛玉到底还小,有些事情她并不知道,更不知道贾敏若还在世,是绝不会让她到贾府里来的。
见黛玉面有为难之色,贾母心底暗道:这孩子自小也没跟自己过,到底是不亲。可是说什么也得把她留下来,她是自己嫡亲的骨血,只有让她跟了宝玉,才能真正维持荣国府血脉的正统。虽然眼前玉儿为难,可只要让她和宝玉处得久了,宝玉生得极好,性子也好,必是让玉儿转过心来。想到这里,贾母拭了拭泪,拍着黛玉的手道:“玉儿,外祖母知道你在家里金尊玉贵,心里害怕在咱们府里受了委屈。你尽管放心,有外祖母在,谁都不敢给你委屈的。你两个舅母两个嫂子和姐妹们都是极好相处之人,你处久了就知道了。宝玉虽说是冲撞了你,可是他待你也一片至诚至真,家里大小丫环婆子们若敢对你不敬,外祖母立刻将她打出去。”
话说到这种地步,黛玉实在无法推月兑了,至少今天晚上,她必得在这贾府上住一夜。春纤见到贾府上下合起来逼自家小姐,好似小姐自己没有家一般,心中生气,咬着牙转着眼珠想辙。紫叶在悄悄拉过春纤的手,暗暗写了“太妃”二字,春纤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心中有了主意。
黛玉无奈,只得点头道:“如此黛玉便打扰外祖母了。”
贾母见黛玉应了,这才笑开脸,安排道:“将宝玉挪出来同我住,把碧纱橱收拾了给玉儿住。”凤姐答应一声,亲自带着丫环去收拾。
宝玉一听说要把他移出来,顿时不依,扯着贾母的衣服道:“好老祖宗,玉儿在碧纱橱外间住着就很好,何必非要搅得老祖宗不得安宁。”
黛玉听了这话,皱起眉头沉下脸说道:“表哥,亲兄妹尚不同席,何况你我只是表兄妹。”
贾母原想答应宝玉的,听了黛玉如此说,知道若是答应了宝玉,黛玉必是不依,若又闹着要回家,反而不好。便对宝玉道:“玉儿,你还是做哥哥的,怎生如此不听话,再冲撞了你妹妹,可没人为你讲情。”
王夫人见黛玉处处与宝玉顶着来,心中不悦,只是为了让黛玉留下来好方便她行事,也只得沉声对宝玉道:“宝玉,你再胡闹,必要告诉老爷去。”
这个家里,宝玉最怕贾政,那怕是远远的看见贾政的影子,他也吓得直哆嗦,听到这种威胁,宝玉吓得缩到贾母怀中自是不敢再闹。
到了晚间,鹦哥见黛玉空了,才上来重新给黛玉见礼,黛玉受了她的礼,给她改了名字,叫做紫鹃,算也接受了她。雪雁等人对紫鹃心存戒备,可紫叶却对紫鹃极好,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浑不似平时淡定平静的样子。那紫鹃也打心眼里觉得紫叶亲近,与她极是投契。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两个便好的如同一个人似的。
夜深了,黛玉因有择席的毛病,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无奈坐起身来,苦着脸道:“紫叶姐姐,我睡不着。”
紫叶和紫鹃在外床为黛玉守夜,听得黛玉唤她,忙起身披衣进到里间,揽着黛玉轻轻哼起好听的曲子,那曲子是黛玉自小听熟了的,过了许久,黛玉不觉睡着了。
夜半时分,柳依身如飞燕,掠出荣国府,回到林府。见水沐和林风果然还在大堂,柳依便将黛玉今日在贾府所经历的一切,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直气得水沐拍着桌子叫道:“好个史老太君,竟敢拿亲情拘着玉儿,当真以为本王不敢动她么!”
柳依又道:“王爷,有一事奴婢不明。”
水沐沉声道:“何事,你且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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