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款步走进碧纱橱,见黛玉正伏在紫叶怀里哭,雪雁春纤柳依雪霏瞪着宝玉,宝玉慌得手忙脚乱,不住的陪不是,便扑哧一声笑道:“可真真是有趣,宝兄弟莫不是前世欠了林妹妹的,如何总是在给林妹妹陪不是,好妹妹,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就饶了宝兄弟这一次吧。”说着便上前来拉黛玉。
雪霏上前挡住宝钗,正色道:“宝姑娘此言差亦,我们姑娘冰清玉洁,你如何竟这样败坏姑娘的名声,莫不是看着我们姑娘性子好,好欺负。我们伺候主子,便不能让主子受这样的委屈,宝姑娘,请你收回你的话,给我们主子赔不是才是正理。”
宝钗原就没存着好心,听雪霏这样顶嘴,便摆出小姐的款儿,轻蔑的说道:“主子们说话,有你一个奴才什么事。不过是姐妹之间开个玩笑,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你算什么,也敢与我顶嘴。”
黛玉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着宝钗:“原来这便是皇商家规矩,真是受教了。只是宝姑娘自去那些皇商家的小姐开这种玩笑,莫扯到我这里来。雪霏虽是个丫头,却也是最知礼的,不知宝姑娘凭什么斥责我的丫头,莫不是这也是皇商家的规矩。”
听得黛玉重重的咬着“皇商家的”四字,宝钗心底极恼,因说道:“我们虽然寒微,可也总是与宫里打交道的人家,这规矩上总不会错一丝一毫的,上下尊卑最是分的清楚明白,从来没曾有过奴才顶撞主子的事。妹妹的丫头看起来很是不懂上下尊卑,倒是要好好教教才会不辱没了御史府的清名。”
宝玉见宝钗黛玉一来一往,口齿俱是极锋利的。不由退了一步,小声嘀咕道:“大家都是好姐妹,何必为个奴才吵起来。”
偏黛玉耳朵尖,冷着脸对宝玉道:“娘亲只生得我一个,并没有什么外四路的姐姐,宝二爷喜欢喊姐姐妹妹尽管喊,可莫扯上我。”
宝玉被黛玉清冷的话噎得直顿足叹气,脸涨的通红,头上也冒出汗来。宝钗见了忙道:“宝兄弟,林妹妹年纪小,她说的话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快擦擦,别闪着风,看回头吹着头疼。”
宝玉的丫环袭人找了来,见宝玉脸通红,额上又有汗,慌得上前模着宝玉额头急道:“天老爷,我只一会子没在,小祖宗你怎么就这样了,回头让老太太瞧着了,必要骂我们下人不会伺候,又是一场好气。”
柳依见宝钗袭人那副殷勤小心的样子便打心里看不惯,凉凉道:“可是咱们这里庙小,袭人姑娘快快把你们的宝二爷请回去,可千万看好了,别让宝二爷再乱跑,也免得老太太太太们责罚你们。”
袭人只当是听不见,扶着宝玉就要往外走,那知宝玉一把推开她,囔道:“不要你管,我要陪林妹妹玩儿。”
紫叶雪雁等丫环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可还真没见过这样没眼力劲儿的人,明摆着不受待见,偏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真真是烦人到家。
宝钗见黛玉明明不爱理宝玉,宝玉还偏上赶着粘着黛玉,而自己处处小心,对宝玉也是极迁就,可宝玉一见了黛玉,便将自己丢到九霄云外,如何这黛玉就是自己命里的克星,只要有她在,自己永远都不会被注意。因此上酸溜溜的说道:“可见得是表兄表妹,自是比别人亲近的。”
黛玉再不想与这一对宝少爷宝小姐多说什么,只侧身向床内侧卧着,将一方轻纱覆到面上,不再理会宝钗宝玉。
宝钗见黛玉这样粗疏无礼,心中暗喜。只拉着宝玉道:“林妹妹身子素来弱,想是累了,宝兄弟,咱们走吧,可别吵着林妹妹休息。”
宝玉还不想走,宝钗便道:“宝兄弟,妈才糟了好鹅掌鸭信,前儿还得了坛极好的玉泉酒,你来尝尝吧。”宝玉听了这话,才不情不愿的被宝钗拉着去了梨香院。
水沐一大早便回了北静王府,急火火的跑去找太妃,那知太妃一大早便带着水清的媳妇去庙里还愿,这会子还没回来。急着水沐跺脚道:“早不去晚不去,偏生今天要去。”
水清见水沐一反常态的烦燥,奇道:“沐儿,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大哥能帮得上忙么?”
水清比水沐大上不少,想问题自然也周全许多,水沐平日里也很尊敬这位大哥,在他面前有时也流露出几分少年的情态来,只抓着头闷闷说道:“大哥,玉儿被那贾老太太接回府去了。她们硬是留住玉儿,我正想请母妃去把玉儿接回来。”
水清听了笑道:“原来是这事,母妃不在亦无妨的,请云姨去接也是一样。云姨的品级在那贾家老太太之上,亦不会低了玉儿的身份。她亲自去接玉儿,贾府之人必不敢强留我的小弟妹。不过沐儿呀,你既有心让玉儿做你的王妃,便不能象护小鸡雏似的护着玉儿,她日后总要与那些贵戚命妇们周旋,也当从小学学如何应对。那贾府里人心深得很,却也是极好的历练之地。”
水沐听了闷声道:“玉儿还小呢,哪里就要学这些,没得让她心里不高兴。”
水清笑着拍拍水沐的肩头,轻道:“我看玉儿是个极聪慧的,她那几个丫头又有本事又极忠心,放心吧,玉儿吃不了亏的。”见水沐仍是闷闷的,水清笑道:“从来也不见你这般着急,到底是关心则乱,走吧,大哥陪你去找云姨。”这二人口中的云姨名叫云初,亦是与皇家极有渊源之人。
北静王府后园里有一座小小的庵堂,水清水沐兄弟来了这里亦不敢高声,只低低在庵堂外道:“水清(沐)求见云姨。”
门吱吖一声开了,一个形容清瘦的中年道装女子手扶着门,淡淡问道:“你们兄弟找我何事?”
水清水沐躬身打着千儿道:“给云姨请安。”
云初微微点头道:“你们素来也不打扰我的清静,今日必是有什么要事,进来说吧。”
水沐急急的说了,云初听说是贾敏的女儿,便道:“既是敏姐姐的女儿,我便很应该走上这一趟。”
贾府之中,宝玉中午在薛姨妈处吃了酒,吃得半醉方回来。给贾母请了安,宝玉便要去寻黛玉,贾母忙拦了他,只道黛玉正歇着,让他不要去搅了黛玉的清静,讨不自在。
宝玉钻到贾母怀中,扭着身子道:“好老祖宗,我不去闹林妹妹,只是静静坐着。林妹妹神仙似的,玉儿才舍不得去闹她呢。”
贾母只搂着宝玉道:“玉儿,你可是真喜欢你林妹妹?”
宝玉自然是捣椎似的点头,只攀着贾母的脖子道:“好老祖宗,让林妹妹一辈子住在咱们家,一直陪着玉儿才好呢。”
贾母喜得笑逐颜开,一连声的叫好。宝玉在贾母这里玩了一会儿,心里终是想去找黛玉,便说自己累了要歇着,哄得贾母忙让袭人等丫环好生伺候着,并没想到宝玉还是要去找黛玉。
碧纱橱内,紫叶正在检视周瑞家的送来的人参养荣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王夫人好毒,竟然生出这种法子来害姑娘。若不是她医术精深,只怕还查不出问题来。那人参养荣丸确也是用了极上好的药材,只是合药用的蜜却不是寻常的白蜜,竟然是罂粟花蜜。如若不是她查的仔细,险些儿就查不出来。倘是吃了这种加了料的人参养荣丸,必会上瘾,日子久了,就能让姑娘身体日见衰弱,不知不觉便丢了性命,。
黛玉见紫叶神色忿忿,浅浅问道:“可是这药有问题?”她的眉间并无一丝的惊异。黛玉最是敏锐之人,早就觉察出王氏对她有极浓的恨意,她若下药来害自己,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紫叶点点头,轻声道:“好狠的心,姑娘也不曾碍着她们什么事,竟然用如此手段来害姑娘。姑娘,咱们不可轻饶了她们。”
黛玉眉间笼上一层忧郁,轻道:“原我还念着是外祖母家,如今她们既要害我,毫无情份可言,那我也很不必留在这里让她们害。原就不想住在这里,偏外祖母强留,只不过不想伤了她的心,可也不能用我的性命来孝顺她,以后也如娘亲一般,逢年过节的多送些东西与外祖母也就是了。”
春纤听到药有问题,恼得跳起来道:“真真是黑心烂肝的,姑娘碍着她们什么,偏下这样的毒手,姑娘,咱们可不能轻饶了她们,必要好好讨个说法才是。”
黛玉浅浅笑道:“如何讨说法,也不曾人赃并获,随意找个人顶罪,我们又能说什么,外祖母自是要维护贾家的脸面,就算是心里生气,也是要偏着二太太的。”
紫叶听了这话,却道:“姑娘放心,这药她们必是要再制的,只命人盯紧了,必能人赃并获,看这府里还有什么话说。”
黛玉浅浅笑了,轻道:“我却不爱理这些事情。有紫叶姐姐在,我也不怕她们来害我,反正也害不成的。咱们今天就家去,以后再不爱来的。”
雪霏皱眉说道:“只怕老太太又不放咱们走。她偏拿着一个孝字来压姑娘。”
黛玉笑道:“外祖母自是不放,只是有了这药,她不放也得放。”说着又对紫叶道:“紫叶姐姐,把这药分出一半装好了,我自有话与外祖母说。”
正说着话,便听宝玉在外面对紫鹃囔道:“你放我进去,我要见林妹妹。”
紫鹃把住门,不许宝玉进,口中却柔柔道:“二爷,姑娘昨晚走了困,如今正歇着,二爷素来最是怜惜女儿家,如何偏来闹我们姑娘。”
宝玉因吃了酒,这会儿酒劲上来,只觉得心里心烧一般,只想去亲近那神仙似的林妹妹。只一把推开紫鹃,大步跨进碧纱橱内,口中囔道:“林妹妹,我来陪你啦。”
黛玉面色一沉,怒道:“柳依,把宝二爷请出去。”
柳依高兴的应了一声,她早请看着这个凤凰蛋儿似的宝玉不顺眼了,若不是黛玉拘着,只怕宝玉儿会儿早就被她好好收拾了一通。
柳依上前一步,刚好挡住宝玉的去路,指风一扫,宝玉脚下一软,一个倒仰向后摔了出去,所幸碧纱橱里铺着极厚的波斯长毛毯子,宝玉脑袋上才不曾摔出个大包来。
只是这一下跌的也不轻,宝玉吃疼,坐在地上又哭又囔,叫道:“疼死我啦。”
黛玉见宝玉跌得四脚朝天,样子极其好笑,忍不住抿嘴一笑,轻道:“表哥想是吃醉了,走路都走不稳,紫鹃,还不请表哥的丫环们来接了表哥回去好生伺候着。“
宝玉见黛玉浅笑,白玉般的脸上现出一点粉红,比平日里竟多了一份娇媚,那里还肯离开,涎着脸爬起来便要往黛玉身边凑。柳依又是指风一扫,宝玉腿一软便又跌坐在地上。刚巧紫鹃把袭人叫了来,袭人一见宝玉跌倒,立刻夸张的叫道:“哎呀我的二爷,你怎么就摔着了,可是摔伤了没有,这地上凉,可别冰着……”
袭人上前小心翼翼扶起宝玉,宝玉犹叫道:“袭人,扶我到林妹妹那里去。”袭人知道王夫人极不喜黛玉,况她也有私心,便道:“二爷,你吃醉了,快回去歇着,回头着了风又要囔头疼。”说着也不管宝玉的意愿,一阵风似的将宝玉扶了走。
柳依等宝玉走了,方捂着肚子笑道:“还真是够傻的,这样摔都摔不醒他。”
黛玉笑笑,让雪雁带着人将自己的东西一一收拾着,她自己带了紫叶和柳依两个人出了碧纱橱,往贾母房中去。
贾母见黛玉来了,自是满脸带笑,慈爱的说道:“玉儿,可歇好了?”
黛玉浅浅笑着,拿过那盒人参养荣丸道:“外祖母,这是二舅母送给玉儿的人参养荣丸,说是用极好的山参所制。”
贾母点点头道:“你二舅母也是有心的,她看着你身子弱,自是要多照顾你一些,这原也是应当的。”
黛玉轻轻道:“正是呢,二舅母要管家,原是极忙的,怎可为了黛玉之事给二舅母多添麻烦。这次烦二舅母配了药,已是不敢当了,日后万不可让二舅母如此费心。”
贾母笑着道:“玉儿说这话就见外了,这里是你的家,你二舅母照看你也就应当应份的。”
黛玉的手压在那盒子人参养荣丸上,轻声道:“可是黛玉不敢当,让二舅母如此费心,黛玉很不安,也不敢再住下去,爹爹送黛玉来京,原是让黛玉守制读书,尽人女之职,黛玉不敢不遵父命,就在这儿向外祖辞行,这就要家去了。”
贾母一楞,眼神落到那盒人参养荣丸上,目光陡然一跳,转瞬便换了哀伤的表情,哀哀道:“玉儿,你就是不愿多陪陪外祖母么?”
黛玉正要说话,便听凤姐急匆匆的走进来,对贾母道:“老祖宗,奉国夫人过府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