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这可是怎么了?”薛王氏见宝钗房里一地狼藉,所有能砸的全都被砸的粉碎,宝钗双眼早哭得通红,虽是在早春里,却也闹了个满头大汗。
宝钗扑到薛王氏怀中,哭道:“娘,女儿今日所受的羞辱,他日必要那林黛玉百倍偿还。”
薛王氏慌着搂了宝钗,一边帮她擦泪一边问道:“钗儿,可是出了什么事?你不是去陪着你姨妈逛园子么,也不曾得罪那个林丫头,她为何羞辱你?”
宝钗一行哭一行将左昊之事说了一遍,薛王氏听罢,气得双眉倒竖,搂了宝钗道:“好孩子,咱不哭,不过是个没有娘的狐媚子,瞧那轻薄的样子,问不是个有寿的,咱们只讨好了你姨妈和你大姐姐,等选了秀入了宫,你做了主子,还不是想怎么收拾那个狐媚子都行。快不哭了,回头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好。”
宝钗收了泪,同薛王氏在床边坐下,宝钗面上忽然有了忧色,言道:“娘,那左世子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若是他对皇后娘娘说了什么或是动了什么手脚,只怕女儿再好也不能入选的。”
薛王氏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说道:“也不知你大姐姐在宫里怎么样,你姨妈只说你大姐姐极得宠的,可也不见皇上给贾家什么特别的赏赐,素日我听说皇后娘娘极厉害的,到底你大姐姐是个什么情形,总得想法子打听清楚才是。”
宝钗点头道:“正是这话,这几日我在一旁看着,姨妈在这府里好似不很得老太太的心意,若是大姐姐得宠,如何老太太还会给姨妈没脸?”
薛王氏沉吟片刻,无奈的说道:“你舅舅升了九省点检,才出京了,咱们在京里也没有其他什么亲眷可以打听打听。少不得只能让你那不争气的哥哥多使费些银子结交宫里的人,或可打听一二。”
宝钗叹了口气道:“如今也只能这么着,妈和我都不能出面,只有靠哥哥了。只是怕哥哥得了银子又去胡花,反误了正事。”薛王氏和宝钗确实也被薛蟠的胡天海地吓着了,好好一份家业,薛蟠接手不到三年的工夫,便败了大半。
母女俩正说着,薛蟠从外面歪歪斜斜的走了进来,但见他斜戴着一顶青灰软翅帽子,簇新的粉绿软缎袍子上沾了一大块油污,袍子下摆胡乱掖在腰间,露出系着大红血点子汗巾的松花色裤子来,脸上也不知是从哪个粉头处蹭的胭脂,红红的一团,让人看忍不住发笑。
薛王氏气得拉着薛蟠道:“你这个孽障,整日家就知道吃酒玩乐,也不想想家里的日子要怎么过,也不帮衬着你妹妹。”
薛蟠喝的醉眼迷糊,涎着脸凑到宝钗面前,嘻皮笑脸的说道:“我妹子生得如花似玉,有谁能比得上,妈也太多心,等妹子选上秀,您就擎等着沾光享福吧,这会子又来罗唆我做什么。”
薛王氏气得用手打了薛蟠一下,说道:“正是这事,你爱喝酒听戏妈也不拦着你,只是你莫只与贾府里那个人吃酒,要想法子结交些宫里的人,悄悄打听打听你大姐姐的情形。”
薛蟠一摆手,将薛王氏推到一旁,不高兴的说道:“这也要我去打听,你去问问姨妈不就行了。”
宝钗见薛蟠醉的太深,便拉着薛王氏道:“妈,哥哥这会子正醉着,什么都听不进去,先让香菱伺候他歇着,等他酒醒了再与他说。”
薛王氏喊了一声香菱,一个眉心生着一点嫣红百花痣的小丫头惶惶的跑了出来,吃力的扶着薛蟠那肥硕的身子进房去了。不多时房里便响起香菱压抑的哭声,薛王氏听了叹口气,薄怒道:“费了那些事才买了她,偏一点都不会伺候,就只会惹蟠儿生气。”
宝钗那有心思管香菱如何,想着黛玉竟然是那般的富贵,又是那样的灵秀不凡,只恨得心里如同有一只小虫在不停的啃咬,一种名叫嫉妒的情绪让她的面孔都扭曲起来。
“姨太太,宝姑娘?可在家里么?”一声清脆的喊声从门外传来,宝钗听着这声音象是王夫人房里的金钏儿,忙对镜整妆,收拾好了才答道,“是金钏儿么,妈和我都在家。”
金钏儿抿着嘴笑着走了进来,给两人见过礼,方道:“太太命奴婢来请姨太太和宝姑娘去说话。”
薛王氏听了,忙收拾好同宝钗一同去了王夫人的房中。
黛玉坐窗下,手拿一卷毛诗,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心里直气水沐不管自己,都这会子了还不来接她。
春纤见黛玉不开心,正学了相生儿想要逗黛玉一笑,黛玉偏板着小脸,谁都不爱搭理。紫鹃见黛玉不高兴,吓得大气不敢出,只缩在角落里偷偷看着黛玉,一句话都不敢说。
紫叶见了紫鹃样子好生可怜,便拉着她的手道:“紫鹃你莫怕,姑娘对我们极好的,只是今儿心情有些不好,过会子就好了。”
紫鹃点点头,怯生生的说道:“老太太既把我给了姑娘,姑娘就是我的主子,紫鹃自是什么都听姑娘的,可是姐姐们已经将姑娘伺候的很周到妥贴,姑娘也不曾吩咐什么,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这样闲待着,很不是个事。”
紫叶笑道:“咱们姑娘最是省事的,原就没有多少事。你闲着便只管玩儿去,姑娘再不会怪你的。”
紫鹃忙道:“这可怎么行,若是让老太太知道,说我怠慢姑娘,怕不是要活活打死我的。”
紫叶皱了皱眉头,拉着紫鹃的手道:“妹妹不用怕,既是将你给了咱们姑娘,你就是林家的人了,她们再不能动你一个手指头的。”
紫鹃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方迟疑的说道:“可我是家生子儿,奴契还在这府里。”
雪雁听了这话,撇撇嘴道:“真真是小气,送个人还要把奴契攥在自己手里。”
紫叶瞪了雪雁一眼,又向外看看,雪雁会意,只吐了吐舌头做了鬼脸,也不再多说了。
黛玉心里越发烦燥,将书往桌上一丢,便道:“紫叶姐姐,好没意思呀!”
紫叶笑着安抚黛玉道:“姑娘且静静心,原也不用顾忌太多,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老太太那般疼爱你,还会拘着你不成?”
黛玉极聪明的,听到紫叶如此说,便知有人在偷听,便娇娇的拉着紫叶道:“紫叶姐姐,外祖母家好没意思,都没有人陪我玩儿。”
黛玉这话说完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便听有人在碧纱橱外唤道:“林姐姐,可还歇着?”听声音正是贾府三小姐探春。
黛玉了然一笑,扬声道:“是三妹妹吧,我并没有歇着,请进来吧。”
探春穿着件水红绣折枝玫瑰的交领宫缎褙子,系着米黄的棉绫裙子,手里捧着一只小木匣,面带笑容的走了进来。将小木匣子放到黛玉面前,探春笑道:“林姐姐,太太怕你闷得慌,特意让我送给玩器给你解闷儿。”
黛玉浅浅笑道:“多谢太太的三妹妹的好意。”探春打开盒子,里面放的一只白玉九连环。黛玉三岁便能飞快的解开九连环,早就玩腻了,如今见她们巴巴的拿这个来哄自己,黛玉只暗自觉得好笑。轻轻拿了起来,三下五除二便解开了九连环,看得探春张大眼睛叫道:“林姐姐,你好厉害,这么快就解开了。”
黛玉淡淡一笑,并不说自己是玩惯了的,只说道:“哪里有什么,不过是运气好碰巧了。对了,三妹妹,昨儿还没把姨娘和环兄弟的礼送去,今儿刚巧你来了,便带回去给姨娘吧。”
探春闻言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强笑道:“姨娘和环儿是上不得高台盘的人,林姐姐很不用惦记着。”
黛玉没想到探春会这样说,微楞了一下。在林家,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姨娘,她其实也不很清楚姨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听说探春是赵姨娘生的,便觉得让探春顺便带过去再正常不过,那知探春竟会如此说。碧纱橱里一时尴尬的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子,探春才道:“林姐姐,听说你自来了京城,身子便一直不好,如今可还吃着什么丸药?咱们家里刚好这两日在配药,不如林姐姐告诉了我们也好多配一味。”
黛玉言道:“不过是吃着人参养荣丸调养着,也没多大用处,若不是她们几个看着我,我也懒得再吃。”
探春忙道:“许是人参不够好的缘故,太太哪里有上好的人参,合了药必是极好的,回头我便回了太太,请她给姐姐多配些,。”
黛玉笑道:“这却不必,素来我吃的药都是紫叶姐姐亲手配的,倒不用劳烦太太费心。”
探春言道:“林姐姐何必如此客气,说起来,你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外孙女,也是这里的主子小姐,吃点子药算什么。”
紫叶雪雁她们听了探春这话,不约而同的摇摇头,自家姑娘是什么身份,没有上好的人参,简直是笑话,只要自家姑娘高兴,想用什么上的参没有,昨儿才送了老太太一枝三百年的玉参精,今儿她们偏拿人参说起事来,真真好笑。
探春又与黛玉闲聊几句,话题无非是在黛玉的身体和用什么药上打转转,黛玉真是有些乏了,只有一搭没一搭胡乱应付着,探春见黛玉面有倦色,便告辞去了,走时到底也没带上黛玉送给赵姨娘和贾礼的礼物。
等探春走了,黛玉轻轻叹了口气,低低道:“原也是清凌凌的女儿家,怎么偏这样,自己的亲娘都不认。”失去母亲是黛玉心中最大的痛,见探春有亲娘却不珍惜,黛玉很是不理解。
探春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王夫人便打发周瑞家的送来一大盒子的参养荣丸。周瑞家的一脸讨好的笑道:“林姑娘,咱们太太听说姑娘身子骨不好,特意选了最上等的野山参给姑娘配了药,姑娘只吃了这药,什么病都会好的。”
黛玉眉头浅浅皱起,这家人还真有趣,偏生当面一再的说自己的身子不好,真是怪了,自己的身子好与不好关她们什么事,偏一个个都表现的那样关心。紫叶将药盒子接过来,微笑道:“多谢周嬷嬷跑这一趟。这药我替姑娘收着。”
周瑞家的一听这话,忙道:“好姑娘喂,你先打发林姑娘吃上一丸才是。”
紫叶挑眉似笑非笑的奇道:“可真真是有趣,姑娘才吃过药没多会,如何能再吃?”
周瑞家的一滞,强道:“想是林姑娘的药不好,吃了也没用,何不试试太太的药,必是管用的。”
柳依听了这话,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周瑞家的,心道,周瑞家的真是可怜,居然敢在紫叶面前说她配的药不好,这下可有好戏看喽。
身为一名医者,最恨的就是别人怀疑自己的能力,周瑞家的还不知道自己惹了一个最不能惹的人,还喋喋不休说着让黛玉立刻吃上一丸她送来的人参养荣丸。
紫叶看着周瑞家罗唆起来没完,便打断她的话道:“周嬷嬷说了这一车子的话同,必是要口渴的,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再接着说可好?”说着便递过一盏茶来。
周瑞家的确也渴了,接了过来一口灌了下去,抹抹嘴道:“太太特意用了她珍藏了好些年的老山参,药效极好……”话没说完,周瑞家的便觉得月复中奇痛难忍,也顾不上回一声,夹着腿捂着肚子便飞快的奔了出去。
紫叶看着周瑞家的背影,凉凉的说道:“既是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便好好清一清吧。”
黛玉见周瑞家的慌忙跑开的狼狈样子,不由笑倒在紫叶身上,直巴着她的道:“好紫叶姐姐,你用的是什么,快给我看看。”
黛玉正同紫叶柳依她们笑闹,不防宝玉一头闯了进来,他见黛玉笑的如春花初绽,那种风情远胜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便涎着脸凑上前道:“好妹妹,可是在笑什么?也告诉我,让我也高兴高兴。”
黛玉一见宝玉,便觉得心里烦眼发酸,听了这话,便气乎乎的说道:“我给你宝二爷说笑话解闷的么。宝二爷想听笑话,自去找相生儿说去。”说着便不觉落下泪来。
宝玉见黛玉说哭就哭,急得打躬作揖陪不是,就差也陪着抹眼泪了,奈何黛玉的泪水竟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噼里啪啦落个不停。紫叶她们见了心中也觉得奇怪,姑娘从来也不是这样爱哭的人,如何一遇见这宝二爷,有事没事便得哭上一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