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政去送他母亲,梅敦便替了他的位置,搀扶着梅兴林离开梅家。匆匆安顿好梅云氏的梅政实在舍不下母亲,但是送灵那边又离不开他,守在梅云氏的床前犯难。梅牧是个自私鬼,多一点事都不揽,梅敦虽好,但毕竟年纪还小,梅政若不去,许多事梅兴林都要亲历亲为,精神头也不够用,再说一路上亲戚们的路祭,也要他去答谢才行。
梅政几番挣扎,吩咐小丫头去传含香,过了半晌小丫头回来说:“三爷,含香姐姐已经跟着送灵的队伍走了。”
梅政这才想起,含香早在前面等着了,哪里知道他会留下来照顾梅云氏,“那你远烟姐姐呢?”
“远烟姐姐也去了。思进园只有看门的张大娘在。”小丫头说。
这张大娘是个年老昏聩的,不过是念着伺候主子几十年,虚应个差使罢了,哪里是能干活的。梅政急得跺脚,只得又去找桂姨娘。桂姨娘因着让她看家觉得是不受重视,正在屋内发脾气,被梅政请出来,装腔作势一番答应了照看梅云氏,可是等梅政一走,她便又回了自己屋子,哪里管梅云氏的死活。
自书香院的人被放了之后,青儿就擅离了周冰清,但却没有在梅敦面前报道,悄悄的回了求是苑自己的屋子。梅敦每日事忙,不但早出晚归,还要与梅牧梅政轮流守灵,疲惫不堪,也没顾得上青儿。青儿暂得了自由,心内却不得安宁,梅敬临死前的行为和周冰清的话,总是涌上心头,烦扰她的心。
青儿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躲在屋内,从前在梅家生活的点点滴滴像是上了色的图画一般,鲜活的涌现在眼前。生母白姨娘是如何的温婉善良,又是怎样的怯懦柔顺,梅云氏是如何刻薄寡恩,又是怎么作威作福,而梅兴林是如何的贪欢,又是怎样的对子女漠不关心,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青儿最终将记忆定格在了白姨娘身上。对于母亲,她前世有着深刻的眷恋,委身青楼时也只以母亲为念,被梅敬杀害之后,从前障目的种种温情面纱统统被扯破,冷酷无情的现实被血淋淋的摆在面前。梅敬的加害,她虽深恨,却明白梅敬这么做的理由,但是唯有白姨娘,因为是生身之母,所以更加的怨恨。青儿怨恨白姨娘任由她被梅云氏欺凌,怨恨白姨娘放任梅云氏带走自己,才招致后来的祸秧。
“娘,你怎么可以在知道我的遭遇之前,就死了呢?”青儿喃喃自语。因为是亲身母亲,所以青儿一定要让白姨娘知道自己遭遇过什么,和多少男人交媾过,这些让青儿痛不欲生的惨痛经历,青儿是多么想仔仔细细的让白姨娘知道啊。
想到能让白姨娘那个人淡如菊,温婉柔顺的女人亲眼看看自己的柔顺和善良给自己亲生女儿带来的伤痛,青儿的心中满是淋漓的快意。通过扒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伤害最亲的人,最终让自己达到一种更高层次的痛苦,是青儿此时的心境。她的心已经被仇恨和痛苦折磨得扭曲变态,如果没有恨,那她还能有什么呢?
“大伙儿都机灵着点,今儿这日子可出不得半点差错,有犯困的,犯傻的,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问问还要不要。我和含莲跟去伺候四爷,其他人,各自做好自己的差使,若是爷回来,有一点半点不周到的,我便回了如意姐姐,自有家法伺候。”青莲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唤醒了沉浸在交织着回忆与幻想世界的青儿。
原来今日便是梅敬出殡的日子,青儿不知悲喜的想着。
“青莲姑娘,快去角门那边儿等吧,三爷那里的含香姑娘早已去了。前面太太已经晕过去了,乱得一锅粥一样。”一个传话婆子脚步沉重的进了求是苑说道。
“夏妈妈,太太可要紧?”青莲问道。
“那我哪里只到,不过老爷已经吩咐起灵,三爷把太太送回淳风堂,估模是不去了。”夏婆子急匆匆的说完又走了,“我还得去两个姑娘院子里催着呢,你们也赶紧吧。”
原来梅云氏不去给梅敬送葬,青儿的心思渐渐明白起来。这岂不是天赐的良机么?青儿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捏着拳头好让自己不发抖,是了是了,这大好的时机,手刃梅云氏就在今天!青儿虽有一天多未进食,却浑然不觉得饿。望着渐渐两天起来的天空,听见求是苑里渐渐没了声息。青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坐到镜前,为自己细心梳妆。今天她要以梅花月的身份与梅云氏相见,让梅云氏得到果报,一定要郑重才行。
青儿看着镜子自己那张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脸,解读着那种面孔上流露出的戾气与鬼气,动作机械而沉稳。
“太太,你的报应来了。”
此时送灵的队伍已经走远,梅家人走了个七七八八,余下的也因为连日来的丧事累的不行,抓紧了时间在休息。悉心打扮过得青儿如入无人之境,进到了淳风堂内。夏暮的清晨不似仲夏那般炎热,只有知了还在不知死活的叫着。青儿站在梅云氏的房门口,心里冷得像是寒冰,又热得像是火烤。这里面躺着的,就是杀害自己的仇人了,青儿急切起来。
屋内的梅云氏听到动静,忙唤道:“谁在外面,快进来。”
青儿笑了,她走进里屋,梅云氏正躺在床上,挣扎着要坐起来,见她便骂道:“原来是你!你跑到淳风堂来做什么?你只当我病了,就收拾不了你这丫头了么?等老爷回来,我就找了人伢子来将你卖了,省的你碍眼。”
青儿见梅云氏骂得热闹,也不说话,饶有兴味的就那么看着梅云氏。梅云氏说完,她也不接话,径直就到床对面坐下,表示自己继续聆听。梅云氏见青儿这样傲慢的态度,锤床大怒道:“谁许你坐下的!快来伺候我梳妆,我要去比翼山。”
青儿笑着点头道:“是的,太太。这就让您去。”说着青儿起身端起边桌上的茶壶,双手一放,茶壶就掉到了地上。梅云氏在床上,没看见青儿的动作,听到东西摔了,又是一阵怒骂:“只知道浓妆艳抹勾引主子的下作娼妇,去给我叫人来,我要出门。”
青儿慢慢的俯身,背着身子,在一地的碎瓷中选了个最大的拿在手里,比划了几下,很是满意。“太太,您别着急,这就送您上路。”青儿将瓷片藏在袖中,满意的笑着,一步步走到梅云氏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