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乃是大晏的最高学府,不是人人都能进的。若要入学,必须由各地学政举、或是巨儒名士代为引荐,或学生自荐后统一的加以考试,合格后方能入学,所以外舍生数量较前朝大为减少,也是宁缺毋滥的意思。因学生少些,辟雍仅分为四十九斋,仅有前朝的七成,不过每斋三十人,分屋阅览学习则与旧制同。整个辟雍内,学生基本保持在一千五百人左右,定制是内设生两百人,上舍生一百人,但因自祭酒而下,都是宁缺毋滥的态度,所以不一定能满员,也从未超员过。辟雍内有两个藏书阁,分为大阁与小室。大阁专收经史,小室则藏子集。不过监书库却只有一人,青儿的职责就是带领其余斋仆一起管理好整个小室,做些整理,收藏,出借,收回和清扫的工作。
“田青儿,此间藏书一万两千余册,以朝代为纲收藏,数目皆在案首,你须得尽快熟悉每本书的位置,学生们问起,要立刻知道咱们收没有收这本书。”监书库魏世文领着青儿参观了一圈小室后,只说了这一句。接着召集了其他在小室当差的斋仆,也只有一句话:“以后听田姑娘调派。”
小室名为小室,实则乃是一栋三层的馆阁,数不清的高架摆满了书籍,这些就是以后青儿要朝夕相对的东西了。
学生们自鸡鸣始到正午,都各自跟着先生、教授学习,那时候是小室最清净的时候,不会有学生来。青儿静静的穿梭在高大的书架当中,看着满室书籍,闻着墨香,心里出奇的平静。青儿随手在架上拿起一卷,连书名也不看,便翻了一页看起来。入目第一句,写的是“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原来是《昭明文选》,这小室藏书,不可谓不丰,若老死于斯,与清风书卷为伴,倒也是雅事一桩。”青儿放下书,拿起鸡毛掸子从三楼最里的书架开始,一格一格的检视书卷,或遇到有残有损者,则记录于册。有时看到有趣的书,便将就在凳子上就看起来,读至忘情处则一咏三叹,神移心荡。
青儿在小室有不知日月之感,直到辟雍鸣钟,才发现已近正午。想起魏世文的说过,每日早课后,午膳前,都会有许多学生会去藏书室借阅书籍,青儿慌慌忙忙的便从三楼下到一楼,准备接待学生们。
青儿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调匀呼吸后,小室进来了第一位学生。那是一个约莫十四五的少年,进门一见青儿,很明显的吓了一跳,顿时脸就红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相公是来还书还是借阅?”青儿和气的问道。
那少年听到青儿问他,脸更红了,头像是摇了摇,又像是纹丝不动,青儿不禁奇道:“那你是来做什么?”
那少年张着嘴答不出来,转身快步走了。青儿见这少年,不由得皱眉,身为男子,怎么这样畏手畏脚。
接着来的三个学生,年纪比方才的少年略长些,也更沉稳,见小室多了一个女子,也料得是新来的斋仆,便大大方方的将借阅的书籍还给青儿,又留下自己的姓名,所属斋号,列出单子写明自己还要什么书,让青儿找齐了后给他们送去。
自此以后,青儿每日辰时至申时经营小室。有人时便殷勤前后,无人时则自得其乐。小室藏书,多为子集,乃是太学生们课余之所好,所以前往借阅者远不及大阁多,青儿也因此坐享安乐。凡入太学者,莫不是有志于学者,且辟雍内管教严厉,有所旁骛轻则训斥,重则鞭笞,所以学生们大多正派耿介,不似寻常男子。有曾与青儿相识的,在辟雍之内,也不敢过于熟络,各个守礼谨慎,这便更叫青儿欢喜了。青儿每日按时上工,勤勉做事,小室不但比从前更加整洁有序,学生们借书也更方便了。再加上她的顶头上司魏世文自与青儿分管小室大阁后,从不干涉青儿如何经营;而太学的教授博士们偶至小室,对于青儿这个女斋仆也不以为意,活像青儿天生就该在此处一般。
在小室呆久了,青儿也渐渐模出门道。每日学生最多的时候,便是上午下学,尚未午膳的时间,其余时候,只是间或有人去。随手斋仆的工作轻松写意,也无人去监察她,青儿也不肯懈怠偷懒,每日早早的去小室打扫清点,便是无事,也宁可去守着书本。最让青儿高兴的是,学生们虽比不上司业教授们的学问精深渊博,但是指点小小的青儿却是有余的。青儿读书,或有不解的时候去请教,也都乐意指点。青儿的读写从前是她母亲白月兰教导的,白月兰虽算不得是才女,但是性子沉静,所以书画上也有所造诣。如今有了小室这样的洞天福地,青儿如获至宝,不但将丢了许多年的书本一一拾起来,字也从新练了起来。
这一日午后,青儿将两个手下打发去休息,自己伏案隽写《昭明文选》。写得多了,总觉得似有所悟,却抓不住究竟悟道了什么,连小室来了学生都浑然不觉。
“我还书。”一本《典论·论文》被轻轻放在青儿面前。青儿正抄录在到一句的最后几个字,不肯分神泄气,便置若罔闻,憋着一口气不说话,带到最后一字写成后,方才抬头抱歉道:“真对不住,让相公久等了。”
“不妨事,打扰你练字了。”
青儿放下笔,抬头一看,还书的不是别人,而是曾经与她有活命之恩的陆一鸣。
“陆相公,是你!”自陆一鸣与苏七一道送青儿回家别后,两人便再未相见,青儿也一直没有机会郑重的向陆一鸣道谢,今日相见是以格外欢喜。
陆一鸣也笑了,不过却有些勉强,只说到:“我还书。”
青儿忙翻开借书的簿子,找到陆一鸣的记录皱眉道:“陆相公,你这书本应两日前就还的,迟了两日,按小室的规矩,你半月不可以借书了哦。不过还好,若是过了三日,便要禀明监书库魏先生,那时你在大阁借书也要受限了。”
陆一鸣尴尬的点头,轻轻看了一眼青儿写得字,脸上满是遗憾,道:“我知道了,你先收下这本《典论》吧,我……我先走了。”
青儿见陆一鸣这么快就要走,急道:“陆公子且慢。”
陆一鸣听见青儿叫他,唯恐青儿要与他纠缠,装作没在意的样子急急的走了,青儿在后面叫了他几声也不应。
“这陆相公怎么回事?跑得这样快。”青儿皱眉不解,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裹抱着发愁。自司小室以来,从前太学生请她做得活计都已经交割清了,只剩下这陆一鸣的一件袍子,还在手里。因为前番的相救,青儿对陆一鸣除了从前的欣赏外,更多了百分的感恩,不但细心将袍子的破损处补好,还将衣服另补了一道线,保管他再穿两三年也不会坏。她原想到了小室,陆一鸣知道了肯定要去找的,却一直遇不上,今日好不容易遇着了,人却匆匆走掉。
看着手里的袍子,青儿想来想去,只有托与陆一鸣同斋的学生给他带回去了,如今天气转暖,这轻薄的袍子很快就该换上,依陆一鸣的家世,怕是没有多余的衣服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