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回到快意堂时,已经过了饭点,梅敦却一直在等她。
“四爷,今日大女乃女乃传我,回来晚了。”
“我知道,大嫂子怎么说?”虽说知道周冰清已经抱定了离开梅家的心思,梅敦还是叫她大嫂。
青儿知道梅敦一直在等这个消息,便——道:“从今儿见面的情形上看,大女乃女乃去意已决,不会回心转意的。”
梅敦点头:“我原也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不过数月,大嫂子的心境竟然变化如此之大,昔日她灵堂殉夫是何等决绝贞烈,没想到竟说变就变了。”
青儿是知道原委的,委婉的说道:“一念之差,天壤之别。大女乃女乃花样年华,大爷又那样,倒也怪不得她。万幸的是,大女乃女乃如今也想开了,她愿意将大郎送回来。”
梅敦听了这话,面色一缓,“也罢,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了。吃了饭我就写信回宁州,让老爷派人来接大郎吧。这可怜的孩子,都要两岁了,因着家里连番出事,连个正经名字都还没起。”
青儿听说梅敦还没用饭,心疼他饿肚子,顾不得休息便要一起吃饭。
“怎么全是青菜豆腐,总吃这些怎么行。”青儿一看饭菜就恼了。
快意堂苏青主从不常住,偶尔来了,也不要旁人伺候,只与三朋四友快活,堂内只有一对夫妻守着门户。如今梅敦与青儿住进来,夫妻二人拿从前一样的工钱,却要一直伺候,总觉得自己吃了亏,是以在饮食上便常常要做些小动作,弄两个钱。
“怎么,青儿不喜欢吃这些?”梅敦笑问道。
青儿小小的翘了下嘴巴,不满道:“李叔两口子的工钱不算少的了,可还总觉得自己吃亏,真是人心不足。苏公子一年到头也不过使唤他们一两回,他二人白住着屋子,拿着工钱,比比别人不知好多少倍。如今咱们不过住了这些日子,他们就觉得自己吃了亏,要在饭食上找补回来,我是看不上这样的人。”
梅敦微笑:“他们贫苦些,难免于这小钱上算计,你何必与他们见识。”
青儿却不听梅敦的劝,犹自说:“倒不是我要与他们算计见识,只是这算钱菜钱我并没有吝啬,不曾让他们出过一个铜子,却叫他们这样克扣,我怎能不气。”
青儿自己于饮食上并不如何在意,她只一心心疼梅敦。梅敦从小锦衣玉食,现在每日苦读,却吃这样的粗茶淡饭怎么行。可是梅敦听着,却觉得汗颜,上京带的钱,路上已经丢了,如今家里送钱的人还没来,又不好跟梅映月开口,衣食住行都要靠青儿添补,这叫他一个须眉男子心里怎么好受呢。
“咱们又不是他们的正经主子,等家里送了钱来就要走的,何必计较那么多?况且,这青菜豆腐也有滋味,我却是喜欢的,只可惜青儿不愿陪我一起吃。”梅敦拿起筷子,笑望着盛饭的青儿说道。
青儿知道梅敦是故意哄她,娇憨的轻哼道:“我倒想听听,这青菜豆腐吃了这许多日子,四爷吃出什么滋味来了。”
梅敦夹起青菜,对青儿说道:“这菜又叫‘溪上青青草’,乃是田居乡野第一菜肴,你不读书自然是不知道的。”
青儿一听,扑哧笑了,“若我手上有莲蓬,定喂到你嘴里。还有这豆腐呢,又有什么说法?”
梅敦吃了青菜,指着豆腐道:“豆腐,又叫‘琢玉郎’,不但洁白可惜,又美味营养,我是最爱的。”
青儿也夹了块豆腐吃到嘴里,嘴角掩不住的是笑意和甜蜜,“你要说的我都明白了。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只要心安,青菜豆腐也能吃出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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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儿与梅敦在屋里说话,却不料方才青儿的抱怨,全数被李叔两口子听在耳里。两口子悄悄回了屋,暗地里商量起来。
“怎么也是公子的客人,你这样怠慢日后让公子知道了,怎生是好?”李叔是个男人家,对贪小便宜并不像他娘子那样热心,只是梅敦平日里并不叫他做事,也无钱赏他,叫他有些气闷。
李婶与李叔不一样,她两口子在这宅子里住了好几年,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了主人,自然是不喜欢梅敦二人住进来的。如今要多伺候两个人,多了许多活计,可是工钱还与从前一样,她心中很是不平。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看就是穷酸。那小丫头还叫那书生四爷,我可没见过哪家的公子连个书童都没有,衣服都没几件。咱们住得好好的,他们搬来倒叫咱们伺候,一会是买东西,一会是地没扫干净,还要给他们做饭,连苏公子都没有这样使唤过咱们。”李婶只顾算自己吃亏的小账,却忘记了苏青主给他们夫妻的工钱远高于西郊村别的佣人,便是如今要多伺候梅敦两个,他们辞了不做,这些工钱另请别人来,也是要抢破头的好差使。
李叔也被老婆说得同仇敌忾起来,他过惯了不干活有钱拿的日子,忽然要伺候人,难免有气。“说这些有啥用,那丫头知道咱们用了菜钱,若是告诉了公子可咋办,你就不怕?我都告诉你了,她既舍得给那么许多菜钱,你就多多的买,横竖她两个还吃得完?他们吃不完,自然就是咱们的,这点账也算不过来,还学别人黑钱。”
李婶冷笑:“哼,他们白住着还好意思跟苏公子告状?不如这样,咱们去告假,就说家里有事儿,过几天等他两个弄得鸡飞狗跳再回来,就知道大方些了。”
李叔倒没想过让青儿梅敦难堪,不过告假就可以不干活,他自然是愿意的。两人家就在西郊村不远,既然有了主意,雷厉风行的就去找了梅敦。
李叔和李婶避开青儿,自己见了梅敦,只说家里有事要告假。梅敦也知道两人乃是小人心肠,自然懒得与他们计较。再者说,能与青儿不分主仆的住着,像是一对寒门夫妻一样的生活,在梅敦看来是赏心乐事,也巴不得李叔李婶走掉的好。
得了梅敦的准允,李叔当晚便带着老婆回了自己家,等青儿知道的时候,两人已经走了。
“四爷,从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说话?”青儿猜到李叔李婶二人是偷听了自己与梅敦的对话,存心想要撂挑子看热闹,可梅敦已经答应,人也都走了,只能又好气又好笑的数落梅敦。
梅敦正在看今日王贺夫子课上的笔记,心思全在学业上,青儿的话一句也没听见。青儿见他这样专心,心里暗笑,不相干的人走了也好,这朝夕相对的日子,每过一天都是赚的。青儿轻轻的又点了一支蜡烛放在梅敦的案上,屋里立刻亮了许多,专心致志的梅敦却没有发现青儿的红袖添香之举,依旧看着他的笔记。
青儿看着梅敦这专注的模样,宠溺的笑了笑,从篮子里取出针线,不远不近的在旁边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