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是梅敦参加太学入学考的大日子,天还没亮,青儿便从床上爬起来,麻利的生火做了早饭——清粥小菜。粥熬好时,第二壶水也烧好了,青儿先泡了一壶茶,剩下的送去给梅敦洗脸。青儿到梅敦门前的时候,梅敦已经起来自己穿好了衣服。青儿伺候梅敦洗好脸,又帮他梳头,接着梅敦自己漱口,青儿则回厨房把早点端了过来。
“你担心我考不过?”梅敦见青儿这马不停蹄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没有,没有,你肯定能考过的。”青儿连忙否认,自己要是很担心的话,岂不是对梅敦没有信心?虽说她并未关心过举业,但前世自幼的教养让她对于诗词方面也有很高的鉴赏能力,梅敦或许没有苏青主那样的旷达敏捷,但胜在稳健。可是……辟雍入学考,考诗赋么?
梅敦见青儿片刻之间,面上神色瞬息万变,哈哈笑起来:“若是考不上,我也不会来京城,你放心便是。”
梅敦于人前,从来是谦虚谨慎,稳重克制的模样,这般俾睨的态度,却是少见。青儿见他如此,果然大感放心。两人吃了饭,青儿将梅敦送至门口,待他走远了才关上门回家。
如今两人一起住着,从前在梅家的诸多奢侈习性尽去。梅敦做惯了少爷,求是苑里只伺候他的丫鬟仆妇就有十多人,求是苑里自然是纤尘不染。而如今快意堂里就青儿一个,还总觉得委屈了梅敦,微末小事也不肯偷懒,每日只打扫这一件,就要耗费不少时间。水是自己从井里提的,柴米油盐是自己从市集上买的,洗衣、煮饭、打扫等等,都要青儿亲历亲为。而做这些,还不好让梅敦看见,他若看见就必定要帮忙,帮倒忙不算,还耽误他的功课。
每日梅敦一出门,青儿便先要去收拾碗筷,接着再将水缸中的水换成新鲜的,然后再每间屋子打扫一遍,这些事情做完就到了正午,梅敦该回来吃饭了。
“哎呀,这树得修剪了,不然到了夏天,书房里可要抓瞎。”青儿从厨房出来,准备开始整理梅敦的卧房,经过书房时顿觉床前的一株香樟木长得太过茂盛,又动了心思。既有了想法,青儿立时便要出门去雇人修枝,可等她换了出门的衣裳,带了钱和钥匙走到院内,才忽然又想起来,快意堂是苏青主的,到了五月,梅敦入了太学,说不定要住在学斋里。想到这些,青儿只好偃旗息鼓。
“家里有人么?”青儿方自回转屋内,便听到有人叫门,听声音是年青的姑娘家。
“谁呀?”
“姐姐好,妹妹是东墙杜公子的丫鬟,以后和姐姐就是邻居了,趁着爷们去考试,来拜会姐姐,还请姐姐开门。”声音软软糯糯,说不出的好听。
青儿忙跑道门口,透过门缝一瞧,一个十四五的小丫鬟正拎着个篮子在门口站着。青儿从门缝看出去视野有限,见来的是个小姑娘,却也不愿开门。
“真对不住,家里现在有客人,不方便招呼妹妹,等我们爷回来了,再去拜会吧。”青儿说着,又转头对着院内喊道:“李叔,苏公子说让把桌子搬到后院大槐树底下。李婶,酒温一温再送过去。”说完又再次回头对门外说道:“真真对不住,家里来了几个客人,忙得转不开,我先去了,妹妹也先回去吧。”
青儿说完,又趴着门缝往外一瞧,谁知外边一只眼睛对了上来,将青儿吓个半死。青儿暗道不好,垫着脚尖飞快的跑到后门,先开了条门缝,见没人后才将门打开出去。方跑了几步,小巷就被两个男子堵住。
“你倒是聪明。”背后一个男子阴狠的说道。
青儿回头,就见从自家门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瘦高男子,三角眼里闪着寒光,说不出的阴险狠毒。
“八方风雨吹的是飘零人,不知这位大哥是哪方的神?”青儿见前有狼后有虎,知道今日要跑是跑不掉的,见三人的都穿着短衣襟,神态凶狠,揣度是跑江湖的亡命徒,为求活命,开口试探。
三角眼的男子见青儿居然说出江湖切口,嘴角一抽,算是笑了,道:“什么神不神的,兄弟几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捆上!”“
青儿欲做垂死挣扎,却不想后脑勺一疼,便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儿被一阵吵杂吵醒,睁开眼只见昏暗的屋子里满是女子,有老有少,哭泣之声不绝。偌大的一个屋子,却只有一扇窗户,还开得极高,只露出些许阳光,再加上女人们的哭声,一片愁云惨雾。再看自己,身上衣衫还算完好,只是手腕上还有被绑过的淤青。
青儿身边,一个妇人正抱着女儿在哭,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我可怜的孩儿……”她怀中三四岁的女孩儿懵懂无知,全然不知妇女在哭什么,见青儿在看她,哈哈的笑了。越过妇女的肩头,青儿看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正一边拍着妇女的肩膀一边劝说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青儿见那女孩子不哭不闹,便挪近了些问道:“妹子,这里是哪里?”
女孩儿冷冷的看了青儿一眼,没有生气的说道:“你不知道?”
那妇人听见两人说话,抬头看了一眼青儿,又哭了:“苦命的姑娘,和我的柔儿一样,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说着又抚模着怀里的柔儿,喃喃的说道:“柔儿不怕,娘一定不让你受苦,娘一定保住你。”
冷面的姑娘脸上更冷,嘴巴微微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青儿只好问那妇人:“嫂子,咱们这是在哪里?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着急什么,你马上就知道了。”冷面姑娘似乎很讨厌青儿问个不停,说话很不友善。
果然她话刚说完,青儿还没机会开口,就听见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青儿揉了揉眼睛,适应了光线看出去,只见几个黑影站在门口,外面是个小院子,也无甚花木,只铺了光秃秃的石板,有几个男女在外面站着。
“你,你……还有你,还有……这边这个,出来。”一个黑影进到屋内,掰着女子们的脸一个个的看,到了青儿这里,说道:“你们两个,出来!”
青儿愣住没动,那黑影便拎着她的衣领骂道:“还以为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小姐呢?到了这里可由不得你们傲气,要真傲气,早就死了,既然怕死,就老实着点。”
冷面姑娘见自己被点中,浑身的生气似乎都被吸走,抱着妇女,忍着泪说道:“娘,我去了,你带着妹妹好好活着,千万别寻死,只要活着,以后总能见面。”
被拎着出了门,青儿四下里一看,凶神恶煞的男子,浓妆艳抹满眼挑剔的女人,猥琐谄媚的男奴……青儿心里终于恍悟,自己竟然第二次被人像牲口一样买卖了。再看院内站着的几个买主,三个衣着光鲜浓妆艳抹的女子带着几个随从打扮的男子,正带着审视的目光在被挑出来的女孩子脸上瞧。青儿的心一阵阵的往下沉——妓院,难道上天就没有别的方法来欺凌自己了么?
“这回……总算挑得出几个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美妇人捏着青儿下巴,左看右看,嫌弃的对人伢子说道:“你看看这样子,果然好得轮不到我们选,都送去讨好别人了。怎么,我们的银子不是银子?”
人伢子里的领头上来赔笑道:“哎哟我的亲娘,您这话说的,您看这丫头,不是我夸口,这底子可是真好,经您这一栽培,准是第二个虫娘。”
美妇人一脸媚笑,啐了一口道:“那虫娘算什么,想当年老娘风光的时候,你还没断女乃呢。乖儿子,就要这两个吧。”
许是美妇人是这几个老鸨中最有面子的,见她在选,旁人不敢抢,等她选定了冷面姑娘和青儿后,其他两个老鸨满面怨愤的继续挑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