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自传 第八卷

作者 : 曾纪军

丁酉年正月十五日

前几天,我把何九娘子邀我们观灯的事告诉武大郎时,他开始还有几分犹豫,我想他肯定是想起去年清河县观灯的一幕。当我告诉他:“今不同往日,一是我们左邻右舍这么多人结伴而去,人多势众嘛;再说这阳谷县谁不知道武都头有个亲哥哥,只要亮出武二郎的名头,我就不信那些小痞子敢怎么样!”武大郎想想,觉得我说的在理:凭武二郎在阳谷县的名头,是无人不知晓的,大概也不会有人想招惹吧!便答应了!

今天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了,我想今年我终于有机会去看花灯了,我可要遂了小时候的梦想,一定好好地看个够。左邻右舍也与我想到一块儿,大家都提前用餐,邀约齐了,就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灯会的地点就选在狮子街,当街架起了十座灯架,根据不同的内容来布置灯架,灯架的周围就有摆摊的,也有挎篮、挑担卖吃食的,有卖瓜子、干果的、玫瑰桂花糕的、面食的,甚至还看到扛着草把子,上面插满了冰糖葫芦的……反正饿了可以充饥,馋了可以解馋

我们来得算早的,十个灯架下围的人不算太多,我们干脆就顺着灯架往前走,准备一个一个都看,不许一个漏网。

第一个灯架上,挂的是模仿着各种各样瓜果蔬菜、花卉植物而糊的各式灯型:

看那金瓜灯金光闪闪,西瓜灯碧绿盈盈;荷花灯托在绿叶上,梅花灯藏在干枝中;柿子灯黄,青椒灯绿,红椒灯火,茄子灯紫,雪梨灯橙。那百果蔬菜尽在灯架上。

第二个灯架上,挂的是各式各样的鸟兽虫鱼,糊的灯具极具趣味;让人看了不禁大为惊叹巧夺天工:

螃蟹八脚横行;虾子二须长牵;乌龟灯黑压压;鲤鱼灯内金甲;双龙戏水灯穿假山而过;独鹤朝天灯与云霞齐飞;猴火类骚首弄姿,老少皆喜;白象灯长鼻飞舞,男女齐惧;狮子灯怒吼迸山唬走群兽,老虎灯长啸出林惊飞众禽;孔雀展翅,引来巨鸟争艳斗羽;凤凰长吟,使得千禽婉转齐鸣。

再往下面几架,尽是人物故事,转到下面,架子上已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往前行走都很困难。

这一架是八仙过海的故事,只见那:

张果老倒骑驴笑呵呵;曹国舅手持卷细思索;何仙姑手提一篮新仙果;蓝采和双手合十口中念佛;韩湘子吹玉箫断人魄;吕洞滨手提剑驱邪魔;铁拐李背葫芦有仙药;汉钟离挺大肚笑呵呵!

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呵,那人物的神态,真像活人!

一架是扎的观音大士普渡众生,只见那:

慈悲观音大士登白莲上,手持净瓶,杨柳枝拂玉露,洒向世间苍生百姓;美貌金童玉女护法器旁,精神抖擞,警惕着准备好,扫荡妖魔魑魅魍魉。

接着一架花灯是天上神仙正为王母献寿:

这边是麻姑提一篮仙桃,红多白少,

那厢是天女散满天飞花,香浓味远;

寿星捧上仙丹,福星奉上寿枣;

赤脚大仙飞云赶日,婆娑嫦娥登霞奔月;

织女织成五彩锦缎,青娥纺上白雪素绸。

看着这些灯具,我们都被迷住,不住地赞叹,人群也越来越拥挤,大家都抬着头,围着这精美绝伦的灯具,舍不得离开。

突然,拉着我胳膊的孙嫂扯了我几下,用手指了一处,与我们同行的人没有注意我们。我顺着孙嫂指的地方望去,那是离灯架不远处的一座三层小楼,算不上豪华,可非常舒适精致,这小楼临西向狮子街。第三层楼檐上挂着湘妃竹帘子,灯下影影绰绰,坐着五个丽人。

风吹动那湘妃竹帘,就见两个妇人,索性捞起竹帘往下看,这下看清楚那五个丽人的穿着:一个身穿白绫袄儿蓝缎裙;一个是红绫袄儿,蓝缎裙;一个是大红妆花通袖袄,墨绿缎裙子;一个粉红绫缎袄上火红绫缎裙;一个葱绿绫缎袄,深绿缎裙;个个面容绞好。

此时观灯的人,便挨肩擦背,仰头往上瞧,一摞摞的。

一些浮浪子弟,指着这五个丽人说:“定是那公侯府中的宅眷。”另一个说:“是贵戚的五个艳妾!”更有一个说:“莫不是哪个院中的小娘,是哪家大户给叫到这儿来看灯弹唱?”

这楼下人指指点点,越来越多的年轻男人不看灯,却去看楼上的女子,只见那红绫袄儿蓝缎裙年龄稍长的丽人比划了一下,那两个掀帘子的两人才又把竹帘子放下。那楼下的人见楼上已没动静,也见不到丽人,这才又转过脸去观灯。

我便悄悄地问孙嫂:“这是什么大户人家,齐齐整整的就拢住花一样的五个女人?”孙嫂也悄悄地凑在我耳边说:“看见那穿葱绿绫缎袄,深绿缎裙的那个没有?她便是李瓶儿,现在已经改嫁给他先夫的义兄,绣春就是她的贴身丫环!”

一家有五个美丽的妻妾,这等排场,毫不亚于“张善人”,看来这花子虚的义兄在阳谷县也非等闲之辈,非有天大的本事,通天的手段,怎能拢住这些心比天高的美女?

我们逛了一夜,把所有的灯都看完了,大家便买来枣糕、桂花糕、几色瓜子,一路高兴地吃着,尽兴而归!

丁酉年正月二十日

今年的元宵节已过去了几天,我还觉得余兴未尽似的。想想去年的元宵节,在清河县观灯,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而后还惹来无穷尽的麻烦。今年我们结伴而去,大家高高兴兴,热热闹闹观灯,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回来,灯也看够了,总算是心意足了。

又想起那五个丽人,真是的,不知是哪个有权势的男人的妻妾,真会享受,在那三楼之上,不用出门,也不遭挤,就把那些灯具尽收眼底,也算是有福吧!不像我嫁的是个卖炊饼的,没有地位,遭人白眼,突然之间,我第一次厌恶自己的贫穷、没有权势、没有依靠,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变了呢?

丁酉年正月二十一

自从武二郎与舅舅走后,武大郎却真的就遵照他兄弟的嘱咐,每日做的炊饼与过去相比,减少一半,卖完炊饼往往是不到天黑就归家,早早除去帘子,关上大门。开始我也烦,心想,这武大郎真把他兄弟的话当圣旨,一点都不走样。后来一想,武二郎那样的人,普通的人也没法不把他当保护神,何况像武大郎这么一个懦弱无能之人?早点休息就休息,也没有什么坏处!

今天下午,我估计武大郎也快回来了,便出去收帘子,关大门。不知是自己心不在焉,还是不小心,拿惯了的叉杆竟然会从手中滑出,正好打在一个站在我家门边的官人头上。此人面色白净,脸孔是讨人喜欢的圆脸,五官配合讨巧,尤其是悬胆鼻上一双桃花眼,骨碌碌地甚为灵活,让人觉得这官人俊俏风流,很有女人缘。一顶缨子帽儿,金玲珑金井玉栏圈帽儿,身穿绿绸衫,下穿细结底鞋,清水布袜儿,手里摇着洒金肩儿,穿着打扮就是一副富贵相。

我一看失手打着一个陌生人,忙先道歉:“对不起,失手打中官人,休怪!”那官人直瞪瞪地看着我,我心里咯噔一下,就觉得这双眼睛的眼神很熟悉,肯定是见过的。一时又想不起,便呆了一呆。心想人家莫名其妙地挨了这一下,这穿着打扮也是有钱人,这位公子不借题发挥大骂一顿,至少也要抖抖威风吧,不然怎么结束啊!

没想到他看我呆呆的样子,半天也没有说话,待我向他道歉,他竟然一手整理头巾,一面还礼,还说:“不妨事,娘子请自便!”

我关上门,到楼上窗口边,往下面看,看他呆呆站在门边好一阵儿,便转到隔壁王婆茶馆去了。

也许是天生爱美吧!光是看到他生得俊俏,有了一分好感;而在叉杆打着他,以为他会发怒大骂,甚至伸手打人之时,他却很有礼貌地说:“不妨事!”高贵人家的子弟,居然如此谦恭有礼,就有了三分好感!更在他目不转睛看我时,显然是喜欢我的样子,让我又恢复了自信,这样一来,对他的好感竟然增加到五分,对一个陌生人,竟然如此评价,自己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丁酉年正月二十二日

今天送走武大郎后,我就在回忆,昨天叉杆打着的那个官人,我实在是不认识,也没见过,为什么会觉得他那骨碌碌的桃花眼,还有看人的神色,会觉得在哪见过呢?是不是自己的疑心太重!人家态度那么客气,不会为挨一叉杆而对我进行报复吧!正想着,王婆在楼下敲门,武大郎不在,郓哥也没来,我一个人也觉得闷得发慌,有王婆在,听她说笑,也可解闷。

下得楼来,王婆便对我说:“金莲哪,我有件事要劳烦你,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想,自我们搬到阳谷县,左邻右舍与我们都相处得不错,尤其是王婆,做得一手好菜,我们家请客,一叫她,她都毫不犹豫放下自己的生意过来帮忙,我们也欠她的情。[]不仅如此,她又是个孤老太婆,我们年轻人帮帮她,也是应该的。便回答她:“王干娘,我们左邻右舍,互相要麻烦的事多着呢!有什么事我能帮你,那也是应该的,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地方?”我心还以为她生意上有什么麻烦,要找我借点银子,调剂调剂!

王婆说:“金莲哪,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厚着脸皮说了!你知道我是无儿无女之人哪!先夫留下这个茶馆,只能勉强度日。也没有多少积蓄,我常为我的后事发愁。这不,一个常来我处喝茶的客人,喜欢喝我调的茶,他惜老扶贫。便送了一些绫绸绢缎给我。一是我这段这时间,自己觉得身体不如往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世而去;二是我哪有钱去请裁缝来替我做老衣。我看到过你给你舅舅、武大做的衣服,给小宝绣的肚兜,那一手好针线,阳谷县也没几个人及得上你。我就借你巧手帮我弄几套老衣,先裁出来,慢慢再做。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我想,王婆也真可怜,连老衣都要人送料子,做老衣不过是出在我手上,这又没有什么为难的。只是她要照料茶馆,我就到她家去做好了,反正两家也连着,方便得很。

我说:“帮你这个忙是可以的,等武大郎回来,我与他商量一下,明天就可以去你家帮忙了!我想,武大郎也不会反对的!”

武大郎回来,我把王婆要请我帮她做老衣之事告诉他。他想,自舅舅和他兄弟离开阳谷县后,我便郁郁寡欢。平日里白天他去卖炊饼,我更寂寞,怕我闷出病。到王婆家,起码有个人作伴,便答应了。还叮嘱我:“王干娘与我们家是邻居,平时麻烦她的地方也多。她老人家无儿无女,也挺可怜的,去帮忙就是帮忙,千万不要收受她的东西!”

丁酉年正月二十三日

今日里吃过早饭,关上门,我便到王婆家。她早已恭候,便把准备好的东西搬给我看,楼下她要做生意,在楼上已备好一张白绢、十两好丝棉。

我便告诉王婆:“还是打开一匹,裁一套做一套,免得裁好不做,剪口的地方跳丝就不好了!”王婆连连点头:“一切由你作主,你咋说,就咋做,我绝不多言!”

于是我先量好王婆布衣的尺寸,然后下剪裁好,便开始穿钱引线,开始缝纫!王婆招呼我坐下,便在旁边陪伴;如楼下有客人,她便去为客人调制茶,客人走了,她便回来,看我有什么还要帮的。还时不时的说些俚语、笑话。逗得我大笑不止,觉得好开心。

这里真比在家里好混,说笑之间,便到了中午,王婆便下了半斤水面,浇上炸酱之类的调料,我们两人便吃了,王婆还怕怠慢我,还端上她做的两样荤菜,一壶酒,我与王婆一人喝了两杯,身上便暖和起来。

我们就这样说说笑笑,估莫到武大郎大概回来的时间,我便告辞回去。结果武大郎因听从二郎的话,只卖平日里炊饼一半的样子,他便比我还先到家。见我脸上红红的,便对我说:“你去帮王干娘做老衣,不要吃人家的吃食,她又不是那种有钱之人!这儿离家就两步路,晌午要是饿了,自己回来吃点点心,再过去帮她做。实在她过意不去,要请你,那你也回请回请他,人说:吃人三餐,还人一席,要不,你把老衣拿回家里来做好了。免得耽误她的生意!”

我想,我就是因为在家里寂寞难耐,才想去王干娘家找个人说说话,拿回家来做,那不是又让我一个人对着几堵木板,那我何必答应帮王婆的忙?我口头上敷衍着武大郎,心想还是去王婆家,顶多也就是还她人情,那就吃几顿,请她一顿吧!

丁酉年正月二十四日

今天刚吃完早饭,王婆便上门来相请,我依然和昨日一样,忙碌起来。正埋头干活时,突然听见有人在茶坊门前大声叫嚷:“干娘!干娘在家吗?”

王婆在楼上回应:“是西门大官人吗?等等,我马上下来!”又对我说:“金莲!这位是西门大官人,就是施舍衣料给我做老衣的大财主。他最是怜老惜贫之人,也是个仰慕英雄、喜交朋友的人,他的路子广得很,在阳谷县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对你的小叔子武二郎早就仰慕得紧哪!我和他是熟人,让他上楼来见见,你没有什么意见吧!”

听王婆这么介绍他,我也有几分好奇:莫非在阳谷县,还有哪个名头会比武二郎更响?我倒想见见他是个什么人,再说是王婆家,楼下又在做生意,会有什么事嘛:便点点头,这心中的针线可是一直没停!

王婆下去,一会儿就把一个身材笔直,身穿锦缎,手拿洒金扇的年轻公子引上楼来!我抬头,觉得有些面熟,尤其是那一双风流桃花眼,让人是过目不忘。手上的针线停下来,头脑转动起来,眼睛盯在他脸上。

王婆此时便笑起来:“金莲,你那叉杆打得好啊!”

王婆这一笑,一下子想起,便有几分惶恐,忙起来道个万福:“对不起!金莲不是有意冒犯公子,请公子千万恕罪!”

王婆说:“这是西门官人,为人最是和气,又肯对女人陪小心,他哪会记恨?”

西门官人连声说:“打是没打疼,就怕此事吓着小娘子,倒叫小人好生不安!”

这西门官人不仅没有富家子弟的骄娇之气,说话还很随和,而且挨了叉杆打,反倒怕惊吓了他人,看来此人确实不错,便对他又有了几分好感!

便笑笑又坐下做针线,心中又苦于是不认识,无话可谈。王婆打招呼叫西门大官人坐我对面,便开始不停地夸我。说我剪裁衣服合身,针脚又密又细,不会绽线不说,连针脚也看不出来,接着又说,她看过我为干儿子绣的肚兜,绣的那个活灵活现,让人叹为观止。

然后就招呼西门大官人:“西门大官人,你要不信,快过来看看金莲已经缝好的这些,看看这手笔是不是阳各县没有第二个?”西门庆便拿起已做好的衣服袖子,连声夸奖:“王干娘说得没错,我家专门养着的一班绣娘,真没一个有小娘子这般巧夺天工的手艺!”

我心中又增添了几分高兴,真是的,没有一个男人肯当着我的面夸奖我的好手艺。我那么精心为武二郎缝制的锦袍,他竟然不屑一顾,怎么都不肯穿,最后甚至丢在他搬走后的空屋里,就这么辜负我对他的那番爱意。

接着两个人坐在我旁边,王婆又说:“金莲!你认不认识这位西门大官人?”

我回答说:“干娘见笑,想我们是外地搬到这儿来的,这不,还不到一年!我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从哪儿去攀上这公子?”

王婆说:“那我告诉你,你不要看西门大官人年轻!他可是我们阳谷县的首富,本地的知县相公也是他的好朋友;他可不是一般的富贵公子,用的是父母的钱!西门大官人的生意是他自己在做,父母都过世了,要做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主。他家中万贯钱财,起家是个生药铺,如今生意做大了,有几家成衣铺、绸缎庄、古董店、粮食店。还有几处高宅大院与田庄,家里是钱过百斗,米烂陈乡;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子,光的是宝物,有犀牛头上角,也有大象口中牙!”

这王婆说得口沫四溅,没想到她口才这么好,真不愧是开茶馆练出来的。

西门大官人满面春风,听她才告一段落便马上接上:“干娘!休夸,愧煞本人!还未请教小娘子是谁家的小娘子,是哪个官人,前世修得好福气,今生才娶进这么一个貌美、心好、手巧的九天仙女!”

这如蜜糖般的甜言蜜语,夸奖得让人心里觉得甜滋滋的,又没有污言秽语,真让人受用,心里也开始有些飘飘然起来。

王婆说:“就是我隔壁边卖炊饼武大郎的娘子;她小叔子就是日前阳谷县的打虎英雄,如今阳谷县的武都头武二郎!”

提到武大郎是我相公,我脸上真有几分挂不住,幸好王婆赶忙搬出武二郎,心中这才觉得扳回了几分面子。

西门大官人看来挺善解人意,他连忙说:“原来是武大郎的娘子!小人只知武大郎是个手艺人,炊饼做得又好吃又便宜,时常还周济穷人。脾气又好,又会赚钱,真是难得的好人啊!那武二郎,更是难得的英雄。自打在阳谷县做了都头,更是保得这阳谷县一方平安!娘子真是好福气,与这两兄弟做了一家人!”

听得出这西门大官人并没有丁点瞧不起及辱骂武大郎的话语,对武氏兄弟又是如此推崇景仰,我对他的印像就更好:如此谦恭有礼,文质彬彬,说话如此动听,又如此风流倜傥,是我从未见到过的,他有别于武二郎这样的古板的正人君子,因为这种人只能让人尊敬到敬而远之的程度;他又有别于“张善人”“高小混”之流的荒婬无耻之徒,因为那种人是让人厌恶到赶快逃开的地步。

他却让人感到喜欢、亲切,而又让人愿意亲近!

正想着,却不肯让他们看出我心中想法,便低着头,手中仍然是飞针走线,仿佛我专注的只不过是王婆的那件老衣。

王婆不失时机说:“西门大官人不来老身的茶馆,老身也不敢去宅上相请。今天两位都在,一则是两位有缘,才得在我这小店碰面;二则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常言说:‘一客不烦二主’,大官人出钱,金莲出力。不是老身罗嗦,难得两位都在,我看就由大官人出钱,帮我谢小娘子,怎样?”

我觉得似乎再呆不甚妥当,便告辞要走。西门大官人又是作揖,又是陪小心,说:“小人固是仰慕武大郎、武二郎兄弟,又是小娘子这般品貌,实在是阳谷县不见第二人。小娘子要是多心,倒是我的不是。我在这儿替干娘赔礼;只是错过与小娘子结识的这等机会,小人实在是心有不甘!”

西门大官人的态度,让我有几分犹豫:自从舅舅与武二郎赴东京后,我便失去了主心骨,甚至觉得掉了魂,每天像行尸走肉般地过日子,武大郎的木讷,使我的思想无处交流,心中一直是闷闷不乐,而今天这么一个俊俏郎君说着如此让人高兴、甜蜜的话,我感到十分的快乐,莫非我又要回到那像冰窖一样的家吗?

犹豫间,王婆已从西门官人手中接过银子,对我说:“金莲,拜托你帮帮我照顾西门大官人,人家可是忙人,好不容易凭你的面子留住,你可帮我看好,我下去买酒菜!”这下,我实在是不好走了!

王婆一溜烟下楼去了,我尴尬地坐在那儿,不知道该怎样来应付这种场面。那西门大官人倒是中规中矩,独自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水,双手递给我:“小娘子,劳烦你了,喝口茶歇歇!”那双桃花眼脉脉含情地看着我,闹得我竟有几分慌张起来,为了掩饰我内心的不安,我便接过茶喝起来。

心中却是波涛汹涌,自我**以来,见到的男人,一种是“张善人”“高小混”之流,从未得到过他们的尊重,从来也没有把我看成是一个与他们一样平等的人;嫁与武大郎,就是嫁给一块木头,在他身上我从未得到人生的乐趣;而心仪的武二郎,却是一块石头;一砣冰,从未将我看成是一个女人,而只是“长嫂如母”,最后甚至鄙视我,让我那么伤心!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品貌上虽然让我也心仪,可我记住武二郎告诫我的话,我不能对他动心,何况这只是一个让人觉得昙花一现的男人。

心神不定的我,便听凭西门大官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

像变戏法一样,我端着茶杯,杯里的茶刚喝完,便见王婆一阵旋风似地把现成的肥鹅熟肉、细巧果子用几个精巧的盘子装好,放在托盘里端上,一一放在一张方桌上,又下去把热好的酒与酒杯端上。

这么快的速度不容我想什么,东西便已放好,此时我要告辞,那才是真不给面子,会得罪阳谷县的这位大人物,何况我们也得罪不起,算了,就算帮王婆的忙吧: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吧,不过陪他吃一顿饭,喝几杯酒。

没想到,我这一念间,竟然犯下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堕入不能自拔,又没有人能帮我的深渊!

说起来,我的酒量不错,平时半斤酒也没什么,可今天,王婆斟好酒,让我喝,我连吃两杯,也不到二两酒,我竟然就晕晕乎乎,天旋地转。

开始还有知觉,虽然身体软软的,口不能言,但还是知道王婆与西门大官人把我扶到了王婆的床上,替我宽衣,后来就不知是晕过去还是真的睡着。

等到我清醒之时,竟然发现西门大官人赤身**地搂着我,而我自己也是一丝不挂。

西门庆见我醒来喜出望外连连说:“娘子!想死我了!我知道你的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要不是你舅舅与武二郎去东京,我哪有机会接近你!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找机会,我派人盯着你,甚至亲自出马跟着你,你到哪儿,我都知道!元宵节看灯、逛庙会。那天那卖果子的小哥陪你去庙会,我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你!不过我知道那小哥是真的把你当姐,又崇拜武二郎,让他帮忙引你上当,怕是不可能!我这才找到你隔壁的王婆,许下替她养老,百年送终的心愿,她才帮我的忙,让我今天得偿心愿!”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在明处,人家在暗处,要暗算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容易得很!难怪我觉得那风流桃花眼似曾相识,在庙会老觉得有人盯着,大概就是这西门大官人的这双眼吧。在门下偶然叉杆失手打着他的头,那他在门口也不知是等机会等了多久。

看见我低头不语,也没有像一般被强暴的女人一样拼命地吵闹、嚎哭,西门官人还以为我已经彻底地被他征服,他又忿忿不平地说:“想我西门庆,要钱有钱,要势有势,相貌堂堂;那个三寸丁谷树皮,凭什么和我比?我的几房妻妾,虽也美艳,可没有一个比得上你。只要你答应跟我,我马上就接你去我家。要不愿去,我就给你盖一所宅院,你就给我当外室!”

天哪!这是什么世道!十六岁开始,“张善人”挖空心思,想尽办法逼我做他小妾,就是因为不服,才被他设计嫁给武大郎;为了躲开“高小混”的纠缠,我不得不背井离乡搬到阳谷县。

我做这一切,只不过是想保住我的清白之身,只想过一个普通女人的日子!虽然我不喜欢武大郎,可我没有主动勾搭过任何一个男人,即使是心仪已久的武二郎,我也只是在他面前表达了一下好感,并没有什么出轨的行为,为什么我总躲不开这些浪荡公子的追遂与陷阱?想到这,我想抬出武二郎,总会让西门官人有些忌讳吧:“西门大官人,武大郎是不足虑,那么武二郎呢?你既然仰慕他,那你也知道他那样的人是不会让他的亲大哥受辱的!”

西门官人愣了一下,口中虽然强硬:“什么武二郎,打虎英雄!凭我的财力、势力,我会怕他?”但是他搂住我的手却松了,我连忙把乱丢在床边的衣服捡起穿上。

守在床旁的王婆也变了脸,她这个贪财的势利小人,平时我和武氏兄弟待她不薄,也给过她帮助,如今为了西门官人许她的些许财物,竟然定下毒计,陷我于不义,让我背上**妇人的骂名。

我痛恨我自己,为什么不听舅舅的话,疏远她,那今天就不会万劫不复。

那王婆听到武二郎大名连忙说:“西门大官人,今天的事我看就到此为止吧!金莲回去也不要说,就当是玩玩!女人嘛,这种事传出去,只会坏自己名声!西门大官人有的是钱,拿点钱作补偿!西门大官人,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就此打住!你有权有势,不怕武二郎,老身这脑袋可受不住他那打虎的拳头!”

看着他们害怕的样子,我心里痛快极了!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噩梦,醒来也就把一切结束,可是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西门大官人已经镇静下来,他说:“如果你想要保住武大郎的命,你最好还是听我的话。我知道你舅舅与武二郎都不在阳谷,没有人帮你出主意,更没人敢替你撑腰!你是个妇道人家,不知道外面的事!你去打听一下,这阳谷县,我西门庆看上的女子,哪一个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你舅舅和武二郎现在在远处,远水救不了近火:我要对你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这世上还没有钱摆不平的事:如果你要不听我的,那等你舅舅和武二郎回来,我就叫人出面,告他们谋反。我有的是钱,找几个证人容易得很,大不了,连县令大人一起买通!那你看,是杀他们的头,还是让他们充军啊?到头来,你不是也没人保护,还得听我的!我是舍不得你这娇滴滴的小娘子过苦日子!”

西门庆越来越高兴,一下子把他蓄谋已久的计划安排全都说出来,我知道,他并不是说说就算了,他一定会这么做,那么会因此而害了舅舅与武二郎。

本来我衣服穿好已经准备走了,而这番恶狠狠的话让我很害怕。相比之下,“张善人”“高小混”的手段差西门庆太远,如果那两人凶残似狼,那西门庆就是虎,吃人不吐骨头。

是的,我不仅不爱武大郎,也不喜欢他,甚至还鄙视他的懦弱无能,毫无一点男子汉气概。可是作为丈夫,除了懦弱,无法保护我外,其它地方,他没有什么不好,为了养家糊口,让我过好一点的日子,一年四季,他都毫无怨言地挑着炊饼担子四处叫卖;心地善良,还时常周济比我们还穷的人;尤其是对我,生怕我受委屈,怕我冷,怕我饿……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爱他,也不能害他吧!再有武二郎,他更是我心中的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对于我,他是那样的高不可攀,怎么能因为我,而连累他们!何况他是阳谷县百姓的保护神,老百姓需要他,需要他为他们保一方平安!舅舅更是对我们一家恩重如山,为了履行对外公的承诺,他牺牲了他的青春、放弃了爱情,保护了母亲,而今又在保护我,难道我还要他再牺牲自己生命?舅舅是个很富于智慧的人,他和武二郎在一起,一定会有办法对付这个恶魔的。我只能耐心地等待时机,等待他们回来。

西门庆看见我又颓然地坐在床边,说话更是猖狂至极:“对了!听我的话,我决不会亏等你的!你得每天午饭后到王婆家,与我私会,满足我的要求。否则,我就让王婆去告发,让你的那个三寸丁谷树皮知道你与我的私情,就说是你贪财,勾引我……”

他滔滔不绝地说些什么,我仿佛听不见,只想着今天先月兑身再说吧!这时听见武大郎在茶馆楼下连声叫:“王干娘,我家娘子是不是在你家?怎的这时候还不见回家?”

王婆悄悄地凑在我耳边:“金莲!你就按西门大官人说的做吧!武都头再厉害,你舅舅再聪明,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嘛!光剩一个武大郎,他能怎么样?”

说完,王婆连声嚷:“武大郎,你等着,我马上让你娘子下来!”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推着我下楼。

武大郎看这情形,连声问:“王干娘!我娘子这是怎么了!”

王婆说:“不妨事的!你娘子连着替我做了几天活,我过意不去,随便整治了酒菜请她喝了几杯,没承想,她醉了。我正打算扶她回家,你就来了,那我把她交给你,明天再接着做吧!天晚了,我的茶馆也该关门了!”

可怜的武大郎,根本不知道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扶着我回去。赶紧烧水,把热水端上,替我洗脸,洗脚,盖好被子,自己随便吃了点东西便躺在我身边。

旁边的武大郎劳累一整天,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而我却一夜辗转难眠,心中反复地考虑:此事是不能告诉武大郎,他确实没有这个能力解决,搞不好真会坏事。舅舅与武二郎不在,确实也没有其它的人敢站出来为我撑腰,看来只能等他们两人回来,再想一个好办法对付吧!

前面是地狱,是鬼门关,也只能由我一个人独自走下去;天塌了,也只能是我一个人撑着。短短的二十多年,我却如此坎坷,命里多灾多难,难道真是“红颜女子多薄命?”

丁酉年二月初三

这十天,我都是按照西门庆的安排,每天午饭后,都在王婆的楼上等他。开始对他设计强占我,我是恨之入骨,迫不得已答应他的要求,为的是保全武大郎,等待舅舅和武二郎归来,然后再设法对付他。可是,我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起,我也对他有了几分喜欢!因为我感觉得到,他确实很喜欢我,每天都变着方法、花样,拼命地让我高兴。王婆安排的全是我喜欢吃的,王婆床上铺的、垫的,也全换上上等料子制作的。说话也是温柔体贴,低声下气,让我尝试到男人对女人的爱,会让女人那么刻骨铭心!

没有人时,我会反省我自己的二十三年的生命;小时被抱到“张善人”的家,虽然吃穿不愁,除了小姐,没有人关心过我;可是小姐毕竟是小姐的身分,与我这个丫头地位毕竟不同,实际上我也是孤独的。后来“张善人”为了聚我做小妾,替他延续香火,又多次设计,迫害我。最后没有达到目的,竟然把我嫁给武大郎作为报复。武大郎虽然善良,但不懂风月,对女人就像个木头,让我对他没有兴趣。等到武二郎出现,我是那么地心仪,想像他就是我一直向往的意中人。但是他的冰冷的态度,把我拒之千里之外,他对于我,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得不到。可以说,我没有得到过一个真正心仪的男子的抚爱。如今竟然有这么一个长相俊俏,风流倜傥,家财万贯的男人为我倾倒,臣服于我的裙下。既让我开心,又觉得自己已经堕入婬妇之列,我是那么矛盾,不知如何是好!

西门庆告诉我,他的原配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虽然还有几个小妾,可没有一个为他生个儿子,承继他家香火,他偌大的产业,如果没有儿子继承,恐百年之后,落入他人之手。如果我肯嫁到他家,能替他生个儿子,那么西门正室之位就非我莫属。而且他上面没有老人约束,不用非找个门当户对的作正室,家中就他说了算。从此以后,我就能过上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日子,我就可以锦衣玉食、呼奴唤婢。

我从不希罕什么金银财宝,锦衣玉食,如果贪图这些,早几年我就得到了,“张善人”“高小混”完全可以满足我。可是因为我从小在仇人家做丫坏,受尽了白眼、欺凌,我梦寐以求得到家庭的温暖与爱。成年之后,我也和无数普通女人一样,渴望有一个相貌堂堂的伟丈夫,把我放在心上,捧在手里,能为我遮风蔽雨,摒除危险。那么就是粗茶谈饭、布衣素食,也心甘情愿。

可是嫁给武大郎,我仍然没有能摆月兑他人的骚扰,已至被逼背井离乡,而且武大郎永远也不可能保护我,让我过上稳定、安静的日子,西门庆却可以作我的挡风墙!

回到家里,看到武大郎丑陋的面容与委琐的样子,常常会拿她与西门庆的俊俏、风流倜傥、温柔体贴进行对比,对西门庆渐渐地有些怀念!

想到这里,我自己都会打冷噤!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被一付俊俏的面容迷住,而忘记他的手段,他的为人!是不是我自己真的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婬妇、荡妇了呢,所以会对他百依百顺,还十分依恋呢?不,不,我不是一个婬妇,我只不过是怕他设毒计害武家兄弟,而与他虚马委蛇罢了!我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手段毒辣阴险,设计害人的坏蛋呢?不会的,我这是为了武家的兄弟!

不行,我觉察到自己已经快把握不住自己了!我要打住,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他,我就是潘家的不孝子孙,我对不住我的爹娘、舅舅,也对不住武氏兄弟。

我不能在这个泥坑里越陷越深,明天就说生病,我不再去王婆家,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丁酉年二月初四

今天武大郎挑着担子出去了,我躺在床上,想着,青天白日,西门庆肯定不敢来我家,他会叫王婆来看我,问我为什么不去他家?我就说我病了,想休息几天。想那西门庆妻妾成群,久不见我,他会忘记我,那我也可以逃过这一劫了。

我正细细地想着,结果是王婆把西门庆带到我家,甚至站在我的面前。

西门庆一脸关心样子:“娘子!到时间没见你去,我就想你可能是哪不好吧!我马上去叫我们药铺里的坐堂大夫来替你瞧病,我可离不开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要每天都见到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做!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替你搭梯子。”言语之间,竟然就动手动脚。

我吓出一身冷汗,撵他走,他根本不听!王婆对我说:“金莲,你还是最好到我家去;要不,瞧这阵热,他会在这儿干上的,碰上武大郎,大家面子都过不去!”

我绝望地答应,马上就过去,让他们先离开。

他们走了,我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我一厢情愿地想此事就此打住。结果,人家大摇大摆地上门挑衅,没有人可以帮帮我,还得我自己去应付。

我只得屈辱地向王婆家走去!

丁酉年二月初十

西门庆强迫我与他愉情之事,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今天下午按约定的时间,我去了王婆家楼上,听凭西门庆怎么凌辱我,我只像一个毫无知觉的人,不作回应。自从西门庆肆无忌惮地上我家门后,我就知道,逃不掉他的魔爪,对他的厌恶与怒恨超过了对他的喜爱。每天我觉得与他的约会,都是一次在地狱里的熬煎,却又是那样的无奈,只盼着他早日对我厌烦,我能早日得到解月兑,否则就是无休止的痛苦。

王婆仍然像往日一样,守在楼下把风,突然听见楼下的茶桌茶椅一阵剧响,声音嘈杂,似乎有多人打斗。王婆开始大声骂人,又听见王婆卖茶的茶盅,茶碗砸在地上打碎的声音。

这是西门庆王婆设计让我上当后,王婆的茶店从未有过的事,恍恍惚惚的我,也被声音惊醒,连忙穿上衣服。西门庆先是不在意,理都不理,直到听到王婆大叫:“武大上楼了!”

此时西门庆才抓到衣服、裤子,胡乱套上,抵住门。这时武大郎已抢上楼梯。我六神无主,不知怎么是好,此时武大郎用尽全力撞门,西门庆突然把门一放,没有防备的武大郎便摔在门边,他正准备爬起来。西门庆一大脚飞去,看来是用尽了全力,顿时就踢在武大郎的心窝,再一脚把武大郎从楼上踢滚到楼下,我从楼上远远地看到时,看见武大郎已昏迷,西门庆撇下我,扬长而去。

然后在茶馆门口传来响亮的耳光声,骂声:“你这个小王八蛋,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帮这个三寸丁谷树皮来算计老爷我!今天只是教训教训你,要再多管闲事,管叫你家破人亡!”

我从楼梯上连滚带爬地冲下来时,楼梯下躺着的是武大郎。只见他口吐鲜血,面皮蜡黄,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再看看门口挨耳光的是郓哥,捂着脸,满嘴的鲜血,伤得也不轻!

王婆一看,地上躺着一个半死之人,站着的也是满嘴鲜血,追究起来,她也月兑不了干系。她便叫郓哥去漱口洗脸,然后从烧开水的壶里倒出开水,灌在武大郎嘴里,又绞了一块手帕,把脸上溅的血擦干净。郓哥、王婆我们三人才把武大郎半抬半拖弄回家,放在床上躺下。

我只有流眼泪的份,没有人知道我是中了西门庆与王婆的奸计,而自以后的偷情,也是逼迫的。他们会认为我是贪图西门庆的钱财,厌恶了武大郎的面目丑陋,要找一个风流俊俏的男人寻欢,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婬妇。我就是长了十张嘴,我也没办法说得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就是红颜祸水,是害武大受伤的罪魁祸首!

郓哥见王婆赶回家去,就对我说:“金莲姐,我不相信你是婬妇,开始我们也不知道你每天准时到王婆家做什么,王婆说你是帮他做老衣,我们知道你一向肯帮助人,也相信。直到后来是孙嫂发现西门庆也去王婆家,她知道事情不好,你肯定要上当,就叫我留意!结果这左邻右舍都知道西门庆想霸占你。我急得没有办法,才给武大叔报口信,想制止这件事!没想到西门庆这厮霸道,把武大叔踢成这样,连我也挨了打!金莲姐,怪我不该给武大叔通风报信,把他害成这样,要是舅舅和我二叔在,哪会发生这事?”

郓哥在自责,可我能责怪他吗?他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孩子,而且他是真心实意想帮我啊!他哪知这个对手是阳谷县最有势力的第一富豪,一般人哪里是西门庆的对手!

我便求他帮忙找个大夫,上门替武大郎看病、开药!

郓哥很快找来一个不错的大夫,开了药方,我照规矩,付了诊费。郓哥又跑上跑下帮我拣药、熬药。

我就守着武大郎流泪。

丁酉年二月十二日

今天孙嫂从郓哥那知道了这事后,赶来我们家,看武大郎的伤势。吃了两付药以后,武大郎虽然醒了,可因为踢中的是要害,大夫说还要继续吃药,再将养半个月,也许就可以下床。

等武大又昏睡过去,孙嫂才与我说起话来,她说:“金莲呀,其实我们左邻右舍都知道你不是那种没有廉耻之人,只不过不清楚你是怎么中了那王婆与西门庆的圈套的!这王婆,平日里对人也是很和气的,不知怎么会当了那西门庆的帮凶,想是西门庆许了她什么天大的好处!那天我看见你前脚进了王婆的门,后脚西门庆就进了王婆的店,我就知道这西门庆准是描准了你,你要倒大霉了!这西门庆,你不要看他外表俊俏,说话甜言蜜语,专会讨女人欢心,迷惑了多少女人!他是个蛇蝎心肠,一贯欺男霸女,夺人钱财。我不是告诉过我女儿服侍过的李瓶儿吗?他相公花子虚的结拜义兄就是西门庆。花子虚的万两银子、钱财就是被他吞掉的。花子虚气死后,李瓶儿就想招赘一个夫婿上门,实指望以此断了西门庆吞并李瓶儿剩下财物的念想,那天我带你去看病的大夫就是李瓶儿招赘的夫婿蒋竹山,结果那天你我亲眼看见,有两个人上药铺捣乱,害得蒋竹山吃官司。这两个人就是西门庆的手下。想必后来你也听说,蒋竹山挨了板子,卖了祖传的家产才得以月兑身,留了一条命,只好去作游走郎中,离开阳谷县,永不回来。后来西门庆又派人成日骚扰李瓶儿,逼得李瓶儿走投无路,只得嫁给西门庆作第五房小妾,不过是指望过两天安静的日子。如今是嫁过去了,却整日里受西门庆奚落,说她是个婬妇,嫁了一个又一个。那李瓶儿,本来人极聪明,颇善理财,只是身子不算太好。今番受了如此羞辱,也是一身是病,看来也活不了多久了!那李瓶儿从梁中书那儿带来的宝物,也值六、七千两,不久也会落入西门庆手中了!你看他,连自己的结义兄弟也不放过,一下子就从人家那儿落下个两万两银子,你说这人可不可怕,能不能信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

我拉着孙嫂的手说:“孙嫂啊!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这些情况?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我掉进臭泥塘里,身上哪还有一丝的干净!”

孙嫂说:“西门庆迷惑的女人,都是家中有钱的,想找个依靠,才嫁给他的。我想你又没钱,就是他要贪图你的美貌,你们家不还有个赫赫有名的武二郎吗,他总有几分惧怕吧!他的事扯不到你身上,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他,他太可怕了。只要打谁的主意,谁也逃不掉。最好让名字都不要知道,睡觉都安稳些。我也没想到你舅舅和武二郎这才离开阳谷县多久,他就让你上当。你现在还不能和他翻脸,因为阳谷县确实没有人敢对他说不,我们左邻右舍也只能在私底下帮你的忙,被他知道,也难逃他的毒手。我还听我女儿说,前些日子,他还派人带了厚礼,拜在东京蔡太师蔡京门下。蔡太师已答应,有空缺就补他一个五品官。你想阳谷县令才是个七品官,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何况如今他不仅有钱,马上就有势。你就只有耐心地等你舅舅与武二郎回来,再打主意了,武大郎也要细心照料!”

孙嫂陪了我一阵,告辞走了!

丁酉年二月十三日

郓哥的脸上,五指印消了不少,被打肿的嘴也消了。他只是皮外伤,看着虽然鲜血淋漓,蛮吓人,但人年轻,也好得快。

我想他受伤是我间接害的,满脸、满口的肿伤,害他不能去做生意,他家中还有一个要他养的生病的父亲,他来了,我便送他两块重几钱的碎散银子,权当是补偿。

郓哥也没推辞,收下了,肯定家中又是揭不开锅了。

郓哥对我说:“金莲姐,你不知道,那西门庆有多坏,他手下一帮人尽干坏事!你记不记得上次上门来谢武二叔的那李公子、范公子。他不是被骗了上千两银子,是武二叔帮他追回来的吗?后来我才知道,骗李公子银子的那两个坏蛋就是与西门庆结拜兄弟十个当中的两个。舅舅和武二叔在的时候,他不敢欺侮你,现在武二叔不在了,他才敢这样!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等武二叔回来要他也尝尝武二叔的拳头!”

郓哥接着又说:“金莲姐!你不要看西门庆长得比武大叔好看,他可是一肚坏水!凭他那俊俏风流样子,专门骗有钱的女人!我不骗你!我们家有个远方亲戚,姓杨,兄弟二人,是老大,做布匹生意,有个兄弟还小,现在才十岁多点,那年娶妻,叫孟玉楼,个子高高大大,白皮肤,大眼睛,模样不错,我和我爹都去吃喜酒的。后来杨老大出去做生意,不知怎的,染上疾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孟玉楼也没生下一男半女,守了几年寡。这杨老大,颇会经营,此时,家中那布匹也有二、三百卷。四季衣服,都是上等绸缎,只进贡的料子,就有四、五大箱;做生意的现今就有二、三千两。还有南京檀木雕花大床两张。西门庆打听清楚,这孟玉楼丈夫有个姑姑,为人甚是贪财,就派一个阳谷县最会说媒的薛媒婆,许杨姑太七十两银子,奉送终的老衣及棺材。让她出面,说动孟玉楼。然后亲自登门拜见孟玉楼,答应留下二百两银子给杨老大的弟弟作养家费用。那孟玉楼守寡多年,与外面没什么往来,看到西门庆的模样就愿意,还看见西门庆的聘礼比杨老大娶她的丰厚几倍,想来西门庆也是有钱之人,便高高兴兴地带着七、八千两的银子的家产嫁给西门庆作了第四房小妾!这是杨老大的一个堂叔,没有分到家产,才把这个情况说出来的。只有我们亲戚知道这件事,不敢让外人知道,怕传到西门庆口中,这西门庆在阳谷县,除了武二叔,怕是没有人敢招惹他!”

郓哥陪了一阵子走了。而我心中却觉得越来越沉重。

因为孙嫂和郓哥告诉我的这些事,让我明白,这西门庆是比“张善人”“高小混”更阴险,更狡猾,势力更大的人。亏我前段时间还产生了依恋他的感情,我真是瞎子,连是非都分不出。听了几句甜言蜜语,竟然会相信他是真爱我。难怪武二郎瞧不起我,如今连我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了!我觉得如今我是羞愧难当!可是,我还得挺着,我总觉得,这西门庆为人既是如此歹毒,他肯定不会就此罢休,还会要做些什么事,我怎么去应付他呢?我总得等到舅舅和武二郎回来,才有办法对付他!

只有看他先做什么,我再应付吧!

丁酉年二月十五日

今天武大郎终于是彻底清醒了,看见我是满脸泪痕守在旁边,他还心疼地为我揩眼泪:“金莲!我不相信你是贪钱贪色的坏女人!我知道你恐怕是上了那个西门庆与王婆的当才走到这一步的。我一点也不怪你!我没有本事保护你,娶了你,还让你去受那些浮浪子弟的骚扰,你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又长得这样俊俏,是该有人保护才行,现在也只有忍着,等到舅舅和武二回来,再想办法对付他。我觉得我已经好了很多,再吃些药,休息几天就可以下床了,你不要太着急!”

正说着,王婆上楼来,见我不理她,把头扭开,便答讪着:“武大,你好些没有?”

武大郎说:“王干娘!想我武大自搬到阳谷县与你作邻居,从来没有得罪你,我家娘子更是视你为亲人,经常周济你!你为什么与西门庆一起设计坏了我娘子的清白,败坏我武大的名声?”

王婆说:“哎哟,看你说的,我们左邻右舍,平时处得那么好,我是为你们好!你们想:凭我们这种身分的人,哪里敢得罪阳谷县的首富。他马上就会让蔡太师补上五品官的缺,这县太爷才七品,不也得礼让三分?你不让你娘子服侍他,他哪会放过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兄弟现今又不在阳谷县,就是在,人家有钱,马上又有势,给县太爷打个招呼,不给你们安个罪名?还是顺从他,睁只眼闭只眼不就……”

还没等王婆把话唠叨完,我突然见到武大郎暴怒地从床上跳起一把抓住王婆的衣服领口,另一只手就狠狠地打在王婆脸上,那王婆脸上脆生生地挨了两记耳光,竟然也有了五个手指印:“滚,滚!你是不是人,竟然没有一句是人话!”

武大郎是急火攻心,用尽全力,马上就跌在床边!

王婆只道武大郎是个懦弱之人,才敢对他说出这么多无耻之话,没想到他会突然跳起来,自己挨了打,也吓得不敢说什么就连滚带爬下楼去了。这时的武大倒与他兄弟一样,竟然有了几分男子气。

我知道西门庆是让王婆来看情况,这王婆也不是省油的灯,回去还不知怎样的添油加醋!该来的总会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等着天降大祸吧!不,不是天降的大祸,是西门庆这狗贼强加给我们的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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