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漠澜江的潮水又长了一分,两岸尘寰不绝,新生的枝丫抽出女敕绿,春光独好的华虚城风景最佳,桥上走着年轻的少男少女,鲜衣怒马,潇洒的穿梭在人群中,这是一年最热闹的季节,春季,万物复苏,是一切事物开始的源头
“要数当今豪杰,当属江湖霸主——“离恨天”,话说离恨天宗主当年独自一人拜师学艺,凭着一身本领惩恶扬善”小酒馆里的说书先生高昂的声调引的行人进馆里观看,但见那先生左手拿了一柄折扇,右手一拍惊堂木,喝了口茶水将手中扇子刷拉一声阖上,润了润喉咙,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离恨天历经多年治理,在改头换面的同时也吸纳了不少有志之士,当今江湖中人无一不想加入离恨天,一来各展所长,二来吸纳他家优势,为自己所用,但凡入了离恨门的,那必是青史留名,身价倍增”说道精彩处,堂下宾客一声高呼,喧扰片刻,还是静静聆听堂前先生的书段。
说书先生将手中折扇一挥,直指窗外青天,这等英雄事迹,他也是有幸才能说与世人倾听,不知觉,声调抬高了几分“上回书说道四堂堂主之首——韩云殊,韩家,那曾经是云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可谁知一夜之间竟被仇家灭了满门,单单留下韩家少爷和最小的小姐韩云溪,兄妹二人自此投靠离恨天,宗主看着可怜,就认两人为义子义女,两人也是知恩图报,精心管理离恨天内事物,大哥韩云殊,人称云殊公子,管理的青龙堂网集天下情报,二小姐云溪独自一人建造了“红玉阁”在这乱世之中,云溪一介女流之辈在这泛泛人海之中尝人所愿,弥补今世遗憾,也算为世人谋求一段佳话”
“尝人所愿,弥补今世遗憾”坐在酒馆角落里的一位青年妇人怀中紧紧抱了一个包袱,默默念着这两句话。
店家小二听得入神,听到“红玉阁”三字,瞬间一个激灵,转身惊道“夫人那个红玉阁”再看窗边那对孤独的桌椅,竟没了之前的妇人,只有桌上残留着几纹散银还证明着那曾经有过人的气息,店小二挠着后脑勺疑惑的自言自语“咦人呢?”刚才那位妇人还向他打探“红玉阁”的事情,如今说书先生正好讲到精彩处,可是人却不见踪影了。
铮铮琴音独奏,穿透一切阻碍,吸引人驻足倾听,三月花开甚少,只有寒梅独挂枝头,虽没有冬季冷冽,却还是不能减少衣物,侍女青儿裹紧了衣衫,寻了琴声疾步行走在院中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这寒风冷就罢了,可偏偏这琴声更冷,青儿打了一个寒颤踏着琴声一步步赶着步子,耳旁咧咧寒风伴着琴音刮在脸上,行到一处轩室外,屋内的琴音掩不住的溢出屋子,青儿抬头看了一眼门楣挂的牌匾,上书“忘归”二字,忘归,忘归,难道到了这里真的会忘归吗?青儿摇头浅笑,推门而入。
室内装饰考究,多以紫檀木为主,刚一踏入就瞬间香气扑鼻,不止是檀木香味,更混杂了上好的迦南香,前厅地上铺了龟兹国特有的毛绒地毯,这种地毯是花了重金从一位西域商人手中购买,据说是用狐狸胸脯最柔软的皮毛织就,手感细腻,踩在脚低下更是软绵绵的,琴声再次激昂,宫商角徵羽,只有在琴音中才会凑出流水音律,青儿全身一个激灵,心里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分,转身走进旁边的耳房,这里是外面一切奇景的源头
耳房中央立了半尺高的金细高铜香炉,里面燃了浓烈的迦南香,香气袅袅升起,熏得青儿有些头晕,身子也有些轻飘飘的,青儿掩了口鼻,香气太烈,呆的时间长了还真是受不了。只是上位者似乎丝毫不受打扰,依旧拨着琴弦,柔荑轻扫细弦,变为婉转琴音。
青儿对着坐上之人欠了欠身恭恭敬敬说道“姑娘,有客到访,烦劳到前厅弄月堂一去”
坐上之人一身红衣艳丽,静静坐在香气缭绕的古琴前,双目轻合,琴声突然变得低调幽婉,似乎到了尾声。
“姑娘”青儿又轻轻唤了一声,想要唤醒痴迷弹琴之人。
“嗯?”七娘轻轻哼了一声,尾指轻扫,余音袅袅,断了最后一音,青儿松了口气,总算停了琴音,这等琴音凄寒,再待下去怕真是承受不住。
七娘双手静静放在根根琴弦之上,止了余音阵阵,只留有绕梁三尺的惊绝还停留在房梁之上,回旋响彻天地。
七娘张开双目,轻轻擦拭着琴身,淡淡望了一眼眼前人才开口漫不经心的询问“青儿,刚才弹的可好”
“这”青儿面色凝重,迟疑着要不要说出实情,说实话七娘的琴艺绝佳是不必再说的,可偏偏瑟瑟琴声中包涵凄凉凌冽之意,青儿停顿片刻,才敷衍马虎的说道“姑娘琴艺高超,青儿阅历不才,对这琴瑟之声却是不曾深究”
“即是不曾深究,又何来琴艺高超之说”七娘冷笑,波澜不惊的玉面无喜无悲没有任何表情,过而,七娘小心翼翼提了裙角,缓缓下了琴台,走到窗前,伸手推开面前的万字花纹窗棂,望了一眼窗外的风景顿时一震,不知何时,竟已经过了寒冬,到了三月初,清浅一笑,径直穿过面前神情不安的青儿。
“姑娘,你干什么去?”青儿急急追上前,不解的问道。
七娘半转身姿,对着青儿,倒是理所当然的答道“不是说红玉阁有客人到访,我去会会那人,如今阁主不在,定要好好做成这笔生意才成”
青儿顿悟,幸好阁里还有人撑得住场面,但是还不曾见那人手段,青儿还会隐隐有些担忧,那个暂代阁主的女子可别把生意做砸了才好。青儿转身再去看七娘,只见红衣蹁跹,一袭衣衫光亮似虹,默默走去,仿佛刚才回眸一瞬不曾发生,再次回想已是前世今生。
弄月堂桌子上的文彩瓷白花瓶里插了新鲜的红梅,梅花清冷的气息闻着清新淡雅,不似后堂“忘归”的浓烈香气。七娘依旧着了嫣红色衣衫,红彤彤一片,甚是喜庆,素手掀起珠帘,身后落下一片叮铃作响,午后阳光,耀着水晶珠帘光彩夺目,丝丝闪烁着迷茫。
青儿朝着窗边椅子上怒了努下巴,七娘这才瞧见坐在窗边望着风景出神的妇人,接着在青儿耳畔说了什么,青儿点了点头,退出了屋子。
“夫人,很喜欢梅花”七娘走近窗前,嫣红色蝴蝶纹古香缎的衣衫正好与窗外红梅相称甚好。
窗前的妇人并没有回头,听到身后有人,没有太多的吃惊,反而平淡以常,似乎对这个还未谋面的人道着家常“红梅虽然很好,但是若没有白雪的映衬,再美也是徒然”说到这里,轻声相叹,转过身,才看见近在三步之遥的红衣女子,红衣鲜艳,到衬得面前人玉面娇艳。
正好此时,青儿端了两杯茶盏递到两人面前,七娘朝着青儿使了个眼色,青儿立刻会意,手里拿着茶托盘,再次退出了屋子。
“初春寒意不消,夫人大老远前来不如先喝杯热茶如何”
说罢,七娘端起茶盏,丝丝暖意自杯底传到指间,轻抿了一口杯中热茶,暖意缓缓蔓延到心底,之前在“忘归”抚琴,那寒意阵阵,真是要冷煞他人。
那妇人优雅的端起茶盏,似乎是出于礼貌,只是小小抿了一口并未深究这茶到底如何,望着杯中漂浮着茶叶继续说道“在这江南就算是寒冬腊月似乎也是很少见雪的”
“夫人喜欢雪景?”七娘继续追问,扫了一眼面前妇人的衣着,立刻会悟,点了点头说道“南方的雪自然比不上北方下的淋漓畅快,常常是形不成雪景的,夫人自北方一路赶来,想必也明白”
听到这里,那妇人面上露出惊奇之色,奇道“姑娘怎可知我不是这江南人”说完顺着七娘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衣衫,恍然大悟,她身上着的是翡翠色缣稠布,这是北方特产的一种厚密布料,穿上不仅御寒,还可以防止雨水侵入,而这种布料,在南方甚是少见,若不是着急赶路,怎的会连衣裳都不顾不上换。
“姑娘观察入微,小妇人宋槿画见过红玉阁阁主”说着宋槿画起身欠了欠身。
七娘掩口失笑,扶起宋槿画开心的说道“我可不是什么阁主,云溪姑娘回乡祭祖,所以这红玉阁由我暂代,夫人有何心事未了,说与我听即可”
宋槿画略一思索,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既然阁主不在,我就说与姑娘听听,看看姑娘能不能替我拿个主意,若是阁主能及时赶回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七娘莞尔一笑,不过云溪和云殊回乡祭祖,多少也要好几个月,也不知道宋槿画能不能等得到云溪阁主的归来,念及此事,七娘默默点了点头,毕竟宗主将红玉阁暂时交代给自己打理,总要不负所托才是。
宋槿画起身抱着怀里的包袱走到大厅中央的桌子前,摊开包裹,七娘远远瞄了一眼,除了几身换洗衣物外,还有的就是一幅卷轴画,宋槿画轻柔的拾起卷轴,缓缓打开,七娘觉得稀奇,绕过宋槿画,走得近些。
那画上显然是一副仕女图,行水流水似的衣线,仙风道骨般的姿容,仕女手持一卷书,坐在花园石头上静静看着书中文字,似乎是碰到了难解的诗句,罥眉紧锁,那种寂静,有种岁月停止的美好,身后的芍药大朵大朵的开放,配了画中的女子,更显韵味。
宋槿画伸出手,在画卷上女子娇好的面容上轻轻拂过淡以为常的说道“这是我相公多年前做的画,姑娘觉得可好”
七娘不禁点头称赞“这画很是不错,有几分吴道子画仙人的味道,却不知这画中人是何人”
似乎早就料到七娘会这样问,宋槿画淡淡付之一笑“说出来只怕姑娘不信,那画中人正是小妇人”
七娘有些诧异,望着画中女子一会,目光又转投到面前妇人的脸上,妇人粗黄暗哑的皮肤似乎和画中人完全不是一个人的,就算是过去十几年,这反差如此之大,还是让七娘不得不吃惊。
觉察到七娘的疑惑,宋槿画不知觉用手抚上自己的面皮,自嘲说道“别说是姑娘不信,就算午夜梦回,槿画坐在铜镜前,也不相信自己会变成这样”说完,宋槿画有意无意的轻扫画卷左下方的署名和日期。
乙酉年甲午月午后茶香所做,旁边还有一方印记,七娘歪了脑袋看了半天,才看懂了“赵延聆印”四个字,那方印记历经常年风霜,早已变得有些迷糊不清。
“乙酉年甲午月”七娘默默念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惊奇地望着宋槿画,乙酉年,只是时隔七年罢了,按着画中女子的年纪,那时最多也只有二八芳华,七年过儿,也不过花信年华,比之自己,也仅仅大了三四岁,但模样上,足以差了十岁之余。
七娘递了杯茶给宋槿画,安慰说道“容颜苍老,本是人之常事,夫人又何必太过伤心,如果夫人想到的是恢复旧日容貌,到也未尝不可”
宋槿画笑的无奈,“伤心的话,那么多年了,岂不是要伤心死,如今这个样貌”宋槿画坦然一笑,继续说道“我已经习惯了,我今日来,只是想再见见那个人”
“谁?”
宋槿画指了指画中的印记,、款款说道“我的丈夫,赵延聆”
“呵”七娘总算明白宋槿画来的目的,“夫人只是寻人而已”
宋槿画点了点头。接着自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在七娘面前打开,里面是好几块足好的纹银。
“槿画知道红玉阁的规矩,尝人所愿首付五百金,这里是三百金,待我见了那人,槿画自当付清余下金额”
七娘扶额想了想,这样也未尝不可,点了点头便应承下来。
“青儿”七娘提高了调子朝着外面唤了一声。
不一会,宋槿画又见了刚才那个身着青衣衫子的婢女。
“青儿,你且先带赵夫人下去,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供她下榻”然后又转头看向宋槿画,认真说道“过几日,待我寻到那人,我自会告知与你”
“是”青儿诺诺应了,便带着一脸满意神色的宋槿画去了后堂。
七娘款款移步到桌子前,眼角瞥见木质隔断后一片浅青色衣角,嘴角微微扯了扯,但片刻化为虚无。
“听墙角也听够了,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七娘朝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屋子兀自说道。
“呵”人未现,声先至,邵平着了一身水青色菱花纹双宫绸长衫,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了些白梅图案,如瀑墨发上戴了镶了青玉片的紫金发冠,发冠上单用一根白玉簪攒着,这一派风流的确难求。
“接手的第一笔生意如何,看那主顾该是个好打发的人”邵平轻抚桌上画着宋槿画的仕女图。
七娘摊开双手,随意坐在桌前,漫不经心的说道“只是寻人罢了,只是我一人势单力薄,寻人这等事”七娘故作神秘一笑说道“还要劳烦李堂主不是”
邵平仔细将那幅画收好,交付给七娘,“还好云殊临走前将情报网交给我,要不然,凭你一人之力,想要得到什么消息,那简直是难上加难”
“哼”七娘不服气的说道“你就知道夸云殊,他那个情报网,我还真不稀罕,大不了这次我一个人去查”
“真的”邵平凑近七娘,不知是否红衣鲜艳,所以七娘面色微微透着薄红。
“嗯”七娘有些心虚,但是为了撑一口气还是毅然决然点了点头。
邵平抬起身子,似悟非悟的说道“那如此说来,这样我到白来一趟了,既然如此”邵平口气像是如释重负般的提高几分“云殊的青龙堂来有些要事处理,我可就先回去了”说着作势就要离开弄月堂。
七娘一见情势不妙,急忙追过去拉住邵平的衣摆急急央求说道“我的好好李大哥,邵平大哥,堂主大哥,你就当我刚才说笑,你也知道要是没有云殊的情报网,这桩生意铁定做不成,当初你可答应了宗主帮我一起应付红玉阁里的主顾,堂堂堂主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见七娘鲜少有求人的时候,邵平不禁觉得好笑,转过身子瞧见七娘急得通红的脸颊,笑道“早知道如此,所以云殊回乡祭祖的时候,我可是央求了半天才求的他暂时让我管理他的青龙堂,私心想着青龙堂里的情报网或许对你有用也说不定”
“如此说来我是该感谢你喽”七娘双手抱臂,声音闷闷的说道。
“那可不是,要知道云殊的情报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得来的”邵平理所当然的说道。
七娘冷哼一声,提了提桌子上的银带子憋了嘴巴说“这里是足银三百两,就当是我买的这个消息,我可不想欠云殊这个人情”
顿了顿,邵平拎起桌上的银钱袋子轻声询问“你就这样打算和云殊一直僵持下去”
七娘摊开双手纵了纵肩无奈一笑说道“不然怎样,我和云殊最多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去招惹他,所以他最好也别来招惹我”
“你就是这样的倔脾气,云殊向来吃软不吃硬,你偏偏要模他的逆鳞,他不气你才怪”邵平摇了摇头,当初要是七娘服个软,也不会弄得和云殊的关系越来越差,想了想,继续说道“也罢,这三百两我先暂时替云殊保管,这样你也心安不是”
七娘见邵平妥善的将银钱带子收好,转身行到书桌前,摊开一张浣花笺,蘸了墨汁,用方方正正的用隶——写了三个字——“赵延聆”吹了吹,待墨迹稍干些,才交到邵平手中。
“就是这个人,还有他和宋槿画所有的事情,三百两为了查这个,这桩生意还真是亏大了”七娘坐在书桌前双手撑着下巴,憋了嘴巴独自坐着生闷气。
邵平看的好笑,明知道还有两百金报酬,再怎样七娘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顶多只是少赚而已,她还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邵平也不去理她,兀自看着七娘交到他手中的信笺——“赵延聆”邵平口中默默念着,微微倾了倾脑袋将信笺小心折了几折,妥帖的收好在衣袖间。
七娘起身行至窗前,窗外红梅虽美,但这阵阵寒意还是有些抵挡不住,只好关了窗扇,将这美景和寒意一同拒之窗外,搓了搓双手,还是冷的快要僵掉了。
邵平似乎觉出不对,走进七娘发觉脸色有些惨白,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中满是紧张的问道“怎么,可是凌霄的寒气又入侵你的体内”说着搭上七娘的脉门细细查看,果然,七娘身体里明显感觉到有一股阴寒之气在五脏六腑之间乱窜,邵平不禁皱紧了眉头。
七娘趴在桌子上,缓缓运行全身真气,用尽全力压制这侵入体内的寒气,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七娘恢复了一些精神,才开口虚弱的说道“那把剑我已经用琴声和迦南香净化了一个月,可还是”
“凌霄剑杀虐太重,宗主知道想要减轻这把剑的罪孽绝非易事,当年清远大师说过,想要减轻这把剑的杀虐只有用静心的迦南香薰和用阴体弹奏的古曲才能化解,但这事毕竟不是一两日就能成的,万万不可急功近利的好”邵平耐心解释。
七娘点了点头,是她太过心急了,所以才会寒气入侵。
邵平转头看向后院林立的轩室,继续说道“一会我让阴阳给你瞧瞧,这几日,先调理好身子再说吧”
七娘点了点头顺着邵平的目光看去,从这个地方透过窗外正好可以看见位于后堂隔着花园的一座小轩室,那上面用苍劲有力的隶——写着两个金漆朱底大字——忘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