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花醉梦 第五章 望断三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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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宋槿画早起,揭开帷帐,一眼却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修长挺背,绝世独立,宋槿画看的有些呆了,这些年,原来自己还是痴痴留恋着那个人,那个自己一眼瞧中的人。

“呵你醒了”赵延聆潇洒转身走进,嘴角轻轻挂着微笑。

“你怎么会来”宋槿画双目移不开他的身影,有多长时间没见了,或许别人不记得了,但她记得清清楚楚,整整二十三天零三个时辰,不见不知再见相思,或许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等到见到那个人,宋槿画才明白这个中滋味,原来那些天的黯然伤神,竟是为了眼前这人。

宋槿画随意披了丹红孔雀翎平针绣外衣,套上素色罗袜,再着了月牙白如意纹绣鞋,就算这样不修边幅,单凭多年气质修养,足以让凡人自叹不如。

赵延聆亲自端了盆温水,将帕子润湿,拧出了多余的水分,交给宋槿画,温柔的说道“娘子,刚起来,不如先擦把脸,一会为夫和你一同用早膳可好”

宋槿画怔怔望着他,怎的才一夜功夫,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难不成真的像小鸢说的赵延聆对蒋小竹只是一时兴起,对自己才是情深意重,就在这一刻,宋槿画真的相信这世间男子还都是重情义之人,曾经的一切只是自己心思过重所致,就在这一刻,她心里真的很开心,因为她知道自己当初并没有选错人,那一眼,当真是上天注定的。

“相公,蒋姑娘她”宋槿画惴惴不安问道。

“今日莫要提她,今日我只想陪着娘子就好”赵延聆语气温柔的打断她的话,宋槿画听着心里,像是要被这如火如荼的甜言蜜语化成柔情似水。

宋槿画轻柔的擦拭着脸庞,想着从今以后可以继续陪着他作画,做出这世间的佳作,不再有蒋小竹,那曾经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可惜宋槿画只知道雨后彩虹,却料不到一个人霉运当头时,就算梦醒过后,还是地狱。

曾经的玉肌冰颜,皓齿明眸,被那沾了水的帕子抚过后,变得糜烂不堪,那水里被人下了药,一种让人皮肤毁烂的药水,宋槿画双手抓着脸庞,感觉到掌下的肌肤慢慢变形,慢慢破裂,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她承受不起,来不及想其他,她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阿槿”赵延聆惊呼,抱起宋槿画,扳过她的脸庞,虽然早就想到后果,但多少还是吃了一惊,那张曾经倾倒多少人的脸不在了,再也不在了,那张脸毁于他的手下,是他亲手将涂了药水的帕子交给她,亲自看她擦到脸上,亲自看着她面如月色的脸烂成一片一片的,却无能为力。

“阿槿,对不起娘子”赵延聆抱着宋槿画的身躯低声哭噎,很久没有再叫她一声娘子,其实在他心里,宋槿画永远是他赵延聆的娘子,唯一的娘子。

朔日

到了晚上宋槿画才渐渐转醒,第一眼,就看见一脸凝重的赵延聆和哭泣不止的小鸢,似乎已经预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昏迷了一天多,同时也在这一天时间内无穷做着一个噩梦,在梦中,自己被人用刀子一刀一刀割着自己的脸,血肉不分,模糊不堪,那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眼前被血肉隔离,看不清一切,可是却可以听见那人的声音,他叫自己“娘子”,声音如此熟悉,那是自己的相公啊,自己最亲近的人,可是就是这个人亲手毁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

“阿槿,你怎么样了”赵延聆一脸担忧的问道。

宋槿画脸上蒙了绷带,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仍露在外面的双目变得有些异常可怕,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心思一般,想要从他的心里找到答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槿”赵延聆轻声又唤了一声。

宋槿画模着脸上的绷带,感觉不到一丝肌肤所在,她的脸毁了,就毁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下。

“我的脸怎麽样了”宋槿画声音颤抖不停,凡是女子都会在意自己的容貌,宋槿画也不例外。

赵延聆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轻柔的端起一旁的药碗,倒得稍凉些,舀了一勺棕色药汤,递到她面前,轻声安慰“莫要多想了,大夫吩咐待你醒了过后,就要把这碗药喝了”

宋槿画用力撑起身子,靠在枕垫上,突然发了疯似的笑的惨绝,劈手夺过赵延聆手中的药碗,顷刻间碗碎药洒,棕色药汤星星点点渐在锦被上,再看时,她手里抓了一片锋利的碎瓷片,横臂一挥,尖锐离自己脖颈只有分厘,

“阿槿”

“夫人”

赵延聆和小鸢齐齐惊呼。

“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宋槿画听着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东西死死阻隔。

“阿槿,莫要激动,我求你不要这样”赵延聆急急说道,伸出手想要阻止,但是一出手,宋槿画威胁的目光射的他只好愣在当空。

“你走,我不想再说第三次”冰冷的就像是对这世间最大的仇人,想要在下一刻就将他嗜血吞肉。宋槿画将白瓷片推进自己的脖颈,下一刻,已经刮破皮肉,约莫可以看见丝丝血迹。

赵延聆有些慌了,连忙了退了几步,急急呼道“阿槿,你快放下碎碗,我答应你”顿了顿,他默默低了头,恳求说道“既然你不想看见我,我走就是了,但是你千万不要伤害自己好不好”

宋槿画双手死死扣着床沿,闭了双目,不想再看眼前的一切,如果看不见,是不是就可以骗自己从未发生过。

她无力的垂下右手,那片白瓷片从手里滑落,跌落床脚,原来自己连自杀的勇气也无,或许是绝望之极,她抱着双腿低低抽咽起来,哭的那样无助,那样凄绝。

赵延聆听她的哭声,声声断肠,那每一声就像是自己拿了刀子在心口上刻画,每一刀倒是削骨剃肉的痛苦。

“赵延聆”宋槿画平静的说道“你当真为了蒋小竹伤害我,如果你向我解释所有的一切,或许我会原谅你”她闭了双目,这一次是给他最后的机会。

赵延聆站在门槛前,转过身子,长身绝立,深色衣衫混着夜色,似乎要和着长夜融于一体,屋外长灯明亮,宛如夜空中的星星点点。

宋槿画合了双眼,静静等待答复,赵延聆心想,是不是自己不说,她就会永远不见自己,永远这样对着自己。

“阿槿”他无奈叹了一口气“我无法解释这一切,如果你非要恨一个人的话,那你还是恨我好了”

“你始终不曾给我一个答案,那么”宋槿画从怀中掏出一件事物,摊开掌心,那是一块翠玉,是赵家祖传的玉坠“这个也不必戴在我身上了,也不配带在我身上,不如还给你好了”宋槿画手一抖,那块玉坠无情的落在地上,在地上滚了滚,落在屋子中央的桌脚下。

赵延聆深吸一口气,默默走到玉坠面前,弯子,小心拾起玉坠,耐心擦了擦,还好,那是块古玉,玉坚而轫,所幸没有一丝破裂,指月复触模之处,温润之泽瞬息传遍掌心,那上面还留存着她的温度。

“罢了,这玉我就先收着,你先安心养伤,大夫说过,你脸上的伤切忌要动怒”

宋槿画重新闭上双眸,既然他不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这曾经的一切就当它从未发生,一切就当是一场梦好了,她紧紧闭着眼睛,想要忘掉这一切,如果可以,她真心希望一梦醒来,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不知觉已经过了二三个月,十二月份的天气大雪飘洒,到处银色白茫,小院里的枝丫堆积厚厚的大雪,寒风过处,压得树枝飘摇不定,永州的雪也算是当地一绝,这一年雪下得异常大,白雪映着点点红梅,真是人间一大美景。

小鸢踏着雪地一步一步急急走着,这雪地路滑,走两步常常会摔上一跤。

小鸢趴在地上闷闷哼了一声,怀里抱着的木炭散落一地,混在雪地里,衣服脏了,鞋袜也湿了,她扶着树干委屈的拍着身上的残雪,小心翼翼捡起地上的木炭,紧紧抱在怀里,这寒冬腊月,要是没了这东西取暖,还真是会冻死人的,吸了吸鼻涕,用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朝着前方屋子门楣上望了一眼,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夫人”小鸢刚一进门,就裂开嘴开心的叫唤了一声,转过身紧紧关着门扉。

那个脸上依旧蒙着绷带的人无聊的透着窗户看向外面,已经三个月了,这脸上的伤仍是恢复不了,就算伤愈了,只怕也恢复不到原来的花容月貌了,那张脸,已经永远不再属于她了。

小鸢放下怀中木炭,拾起炭盆一旁的铁夹,也难怪屋里冷的渗人,原来炭盆里的木炭都快燃烧殚尽了,小鸢拨了拨炭火,加了几块刚抱进来的木炭,心里不由抱怨,夫人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道加些木炭,任由着屋子冰着。

她伸着双手架在炭盆上烤了烤,暖烘烘的渐渐赶走了身上寒冷,瞥见僵硬的身躯坐在窗旁的身影,深深低了头,心里赧颜暗骂自己不懂事,光顾着自己取暖,竟忘了夫人,差点冻坏了她。小鸢搓了搓双手,将火盆靠窗子移近了些,转身朝床头拿起一件檀色垫绣鸳鸯并蒂莲大麾,披在宋槿画身上.

“夫人,再过一月就是过年了,小鸢托阿红姐姐到镇上定制了新衣,过几天就送到,等到衣裳到了,小鸢再到镇子上亲自挑选几件趁手的首饰,到时候定要将夫人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刚说完,小鸢立即捂了嘴巴,感觉到自己失言,如今的夫人,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令万千人着迷的夫人了,就算衣着再光鲜亮丽,首饰再精美可人,那又如何,没了一张令女子自豪的面容,再怎样的梳洗妆扮,也是枉然。

宋槿画转过身子,面上伤愈未好,裹了绷带的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从三个月前就一直是这个样子,面上除了白布就只留有一双眼睛可以看东西和一个嘴巴可以用来吃饭和说话。

“窗外红梅都开了吧”宋槿画感叹一声,望着紧闭的窗棂。

小鸢望了一眼窗外隐隐模糊的红梅点点,分外高兴的说道“腊月红梅开的甚好,夫人若是喜欢,待会小鸢出去摘最好的一支插在花瓶里,到时候就算夫人在屋子里也能赏到最美的红梅”

“嗯”宋槿画点了点头,就算自己为了容貌被毁而伤心过度,可是怎也不愿辜负小鸢的一番心意。

小鸢高兴的在一旁咧嘴微笑,这段日子宋槿画天天闷闷不乐,跟个活死人似的,如今有红梅供夫人赏,想想也算是件心旷神怡的事情吧。

正想着,门“吱扭”一声开了,门外站了一人,长身绝立。

“少爷你”小鸢一眼就瞧见站在门外的身影,三月未见,不知是否腊月天寒,所以赵延聆脸色苍白。

“阿槿”赵延聆扶着门框进屋,一眼就瞧见了坐在窗边的女子,那抹身影,依旧是只影孤单。

宋槿画瞥了一眼他,若无其事的转头继续看向屋外,那个人已经和自己无关了。

“你一眼都不愿再见我吗”赵延聆走近窗前,屋外寒梅绽放,星星点点包涵冷香潋滟。

宋槿画抬眼看了一眼小鸢,小鸢立刻会意,默默行了一礼离开屋子,都说腊月天寒,可是屋子里两人的气氛更冷。

宋槿画看着门扉静静关闭,重新盯着屋内唯一的一人,那个人如今和自己还有什么割不断的。

“你今日来,还有何话要说”宋槿画语气冷冰冰的说道。

“阿槿”赵延聆无奈唤道“你还在怨我,三个月了,你还是这般”

“我不该怨你吗,我不该恨你吗”宋槿画打断他的话,理直气壮的反问,起身盯着赵延聆一会,眼神凄寒,那是种要将人恨入骨子里的情愫“如今我弄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难道我是该感谢你不成”宋槿画气急,随手将桌上的半盏茶抛向眼前人身上。

“你真是不可理喻”赵延聆一拂衣袖,语气中满是气愤,半晌,寻了一个离宋槿画稍远的地方坐定,慢慢说道“我们就不能好好坐下谈一谈,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你还想说什么”宋槿画静静坐下,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你是想告诉我你做着一切都是你故意的,我的脸也是你故意毁掉的,是不是?”

“是”赵延聆拉长了尾音,低低了头,这一切他不否认,的确是他毁了她的一切。

宋槿画默默无言,不想再去看眼前那个令她生厌的人,他承认这一切,毫不否认,如果他有一点点歉疚,哪怕只有一点点,或许宋槿画可以凭着自己还爱他心里还记挂着他,原谅他不是,可是他,毫不犹豫承认这一切,就算想让她原谅,那也是无迹可寻的。

宋槿画听着心里一阵抽搐,那个是自己千挑万选的相公,自己在人海中一眼就瞧中的人,难道这一切真是自己错了,顿了顿,宋槿画望着眼前那个自己盼了好几月的人,终于狠了下心说道“你休了我吧,如果可以,我求你休了我”

“嗯?”赵延聆猛地抬眼望着宋槿画,眉头纠结在一起,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说什么?”

“你休了我,要不我和你义绝也行”宋槿画说的平常。

赵延聆摇头笑的惨然“休妻,义绝,怎样也要有个合理的理由才行,否则别人该嘲笑我们赵家是欺负良善之辈”

“休妻嘛,很简单啊”宋槿画摊了摊双手,说的平常“所谓七出三不去,七出者,一无子,你我成亲五年,我并无所处,二嫉忌妒,我想你和蒋小竹的事情,是个女子都会忌妒,三恶疾,我脸上的恶疾应该足够了,七出之条我所犯居三”宋槿画看着赵延聆脸部扭曲,继续说道“再说三不去,有所取无所归,我宋家唐璜富贵,回到家,我依然可以做我的宋小姐,与更三年丧,我父安好健在,长寿无忧,再说前贫贱后富贵,我想我嫁到你们赵家五年好像也没有发生太大改变”

赵延聆听她说的有理有据,想是已经考虑很久了,第一次听见她说要离开,离开这个地方,原来成亲五年,对她来说有的只是痛苦而已,赵延聆感觉心底抖个不停,瞬息跌入万丈寒冰深渊,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在刚才那一刻心脏已经冷的僵硬了,他颤抖的声音响起

“阿槿你当真要离开”不相信她刚才所说的一切,什么七出三不去,对他来说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嗯”宋槿画郑重点了点头,转了头不再说其他。

“好真是好”赵延聆重重吸了口气,像是突然放下心头重负似的怅然说道“你且安心在这里养伤,等伤好了我自会让你离开”

他转身行至门口,背对着宋槿画,继续说道“等过几日,我差人给你送来休书,这样,你也该满足了”说完头也不回的推门跨出屋子,再看时,只留有指缝宽的门缝里映出一步步深深的脚印蔓延到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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