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醉之两生皇后 十二仙客容色新(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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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佑四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吐谷浑千里迢迢带女儿入京觐见,接受了元景所封宣藏王的封号,并举行了极其盛大的受印仪式。元景亲自将百两黄金打造而成的藏王金印颁发给徒谷浑,徒谷浑跪受金印,以此表示愿意归顺大宁王朝。除此之外,元景允诺纳塔利公主为妃,徒谷浑感激万分,将两座城池划给大宁王朝,算做归顺的诚意,也算作女儿的嫁妆!

庭院里桃花已经开了,满树缤纷绚烂,时而风过,吹得桃瓣簌簌而落,沾染到我身上的素纱裙衫上,恍然如画!我却无心欣赏,只是遥想着昭阳殿里,那权倾天下的盛年男子,拥着倾国倾城的美人,俯瞰着俯首跪拜的众生,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元景此时必是极其得意的,江山美人,一个男人毕生所求,也不过如此!东宫的几年谋算,他终于得偿夙愿!

清念悄声走到跟前,轻轻拉扯着我的衣角:“姑姑,你不开心吗?”。

我木然低下头,看着她纯真无邪的眼睛,不开心,我为什么不开心?我又有什么资格不开心?其实我已经很满足,去年今日,我还在浣衣局洗着成山的衣服,想见清念还要顶着被责罚的危险;前年今日,我还在擎月山庄喝着萧染的苦药汁,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我蹲将她拥入怀,轻声道:“姑姑怎么会不开心呢?姑姑最舍不得最牵挂的人就是清念!所以只要有清念在姑姑身边好好的,姑姑就高兴!”

清念伸出小手在我脸上抹了一把,我看到她手上湿漉漉的。“清念永远都不会离开姑姑!”她伸出小指:“姑姑,我们拉勾。”

我也伸出小指跟她拉勾,这就是亲情,我们血脉相通,这种感情远比爱情、友情来得可靠,任谁都无法改变!

夕阳在西方摇摇欲坠,余晖映得西方一片胭脂红,而边缘处那一抹黑紫色,却隐约透出一种磅礴的气势,使得那红墙黄瓦陡然变得庄严肃穆!

御花园在这夕阳残照之中,静谧安详,昭阳殿的筵席过于盛大,就连伺候洒扫的宫人也被调去听候传唤,到为我留得一片清净。

一路穿花渡柳,行至千秋池西畔的假山群,四下里空寂无人声,唯有我的绣鞋才在遍布青苔的湿润土地上的轻微声响。高祖皇帝兴建宫苑之时,一应假山皆是由南省漕运而来的太湖石堆砌而成,一座座或是玲珑小巧、宛若天成,或是恢宏大气、巧夺天工!

我先时亦听说御花园的假山群景致甚好,只是每回入宫都有重重规矩礼节,总也无福得见。如今虽沦落为奴,却也自在。当下正值初春季节,一点点新绿点缀在灰白色的山石间,美不胜收。

据说高祖皇帝下令南省漕运山石之际,不少大臣上折子以“国家初定、不宜行此劳民伤财之举”为由而反对,一向从谏如流的高祖皇帝固执己见,终于自己背上了奢侈的骂名,为子孙留下一个好所在!其实骂名如何,贤名又如何?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就如同父亲,再怎么忠于职守,终究不过是史书上的一个叛国逆贼罢了!

手指轻点在背阴处湿润微凉的山石上,慢慢走着。前面缝隙里忽然闪过一抹雪青色的影子,我忙跟上去,看那背影眼熟得很,面前地上还又一只碧玉连环花簪,想必是她遗落的,我忙开口唤她:“喂,你的东西!”

那身影一回头,竟然是孟罗绮。我微微吃惊,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簪子,迎着她走过去,把簪子交给她笑道:“什么事走得这么忙,掉了簪子都不知道?”

孟罗绮发髻有些散乱,面上带着些汗迹。她接过簪子在头上插好,敷衍的笑笑:“原想着今日宣藏王来朝,这御花园必然冷清,所想来逛逛。哪知道在假山这儿竟迷了路,左转右转就是走不出去,尚宫又嘱咐我务必早些回去,心里实在着急,就乱跑起来。”

“难为你,这假山也的确大了些,我也乏了,就一同出去吧”,说着拉过她的臂弯,一起顺着来路返回。

刚出御花园,迎面见元景带着徒谷浑一行人徐徐而来。塔利公主也在,她果然很美,深邃的大眼睛似一潭碧水,镶嵌在诱人的蜜色肌肤上。她更不同于一般宫妃的羞涩腼腆,挽着元景的胳膊,细心听着他和徒谷浑交谈,时而插些话。

我与孟罗绮皆路边悄声跪了下去,元景只作不见,依旧介绍着宁王朝的风土人情。看样子,是送徒谷浑出宫回驿馆。待他们走远,我和孟罗绮才站起身子。她看着他们的背影,轻声道:“皇上对那个塔利公主倒是很喜欢呢!”

我心里酸涩,本不欲答言,却听她又道:“只是不知这份‘喜欢’能持续几日!”孟罗绮忽然浅叹一声:“宫中多怨女,红叶竞漂流!我们是要一辈子困在皇宫里的,也不知何时才得以解月兑!”我只笑而不语。

夜幕四合,我独自回宁德宫。不经意的侧身,遥遥见元景拥着塔利公主正在碧月桥那边,身后一队侍卫远远随着。原来塔利公主没有回驿馆,而是在宫中过夜,也罢,早晚都是这儿的人,早一日迟一日又有什么要紧!

回到宁德宫,屋子里不见了清念的踪影。我忙回身往宁德宫正殿来,迎面撞上端着托盘的如意,我忙拉住她:“长公主可在?”

如意吓了一跳,抚抚胸口,道:“长公主在暖阁里呢,只是此刻顺恪太妃与贵妃娘娘在里面呢,晚些我再替你回禀。”

偏巧此时纯裕太妃却听到了,问谁在外头,如意忙回是我,纯裕太妃想必知道我心急,便允我进去。我进去一看,果然顺恪太妃坐在方桌另一头,正跟纯裕太妃叙话。顺恪太妃,广陵王元兴生母,看起来比纯裕太妃老了些,一身半旧的洒金缎面对襟袍子,不甚华丽。

太妃们在宫中的生活并不甚好,皇帝一走,她们便要从原先居住的殿阁楼堂之中搬去宁德宫等处,多半时日皆是以青灯古佛为伴。这还只是其次,太妃们子女不在身边,常被克扣份例。而她们手中的金银首饰又多半为皇帝或入宫前家人所赠,自是舍不得变卖,因此只能做些针线活计,托出宫采办的内监拿到外面去赚些银钱。

纯裕太妃身为元景养母,地位自然远非她们可比。而顺恪太妃之子远在广陵,唯有盛大节日或许可以见上一面。

沈凌烟一身香色平织锦缎宫装,挽着寻常发髻,正为两位太妃倒茶,眉眼间的恭顺姿态,像极了普通人家的小妇人!

我行过礼,顺恪太妃打量半晌:“这丫头是宁德宫的?怎么头一次见?”纯裕太妃轻抿一口茶水,温声道:“她只贴身伺候长公主,并不在我处当值。”

顺恪太妃又看了看我,我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沈凌烟看了看我,唇角向上微微勾起,似笑非笑时,纯裕太妃忽然轻声唤她,沈凌烟忙应了声。纯裕太妃笑笑:“你前日做的那香袋子倒很好,哀家用着很好。”

沈凌烟恭顺一笑:“太妃娘娘谬赞了,嫔妾也不过是尽自己为人子媳的本分罢了,太妃娘娘喜欢才是最要紧的。”

纯裕太妃看着我,温声道:“哀家让如意带着你到暖阁里看看长公主吧”。我施了一礼,随着如意走到屏风后,到暖阁,果然见清念跪在小凳上痴然看着外面。我忙走过去抱起她:“清念在看什么?”

清念搂住我的脖子:“姑姑,今天贵妃娘娘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宁熙堂住,她还说我若去了她那,便可日日见到父皇,还有人陪着我玩儿。姑姑,她说的是真的么?”

“信她胡说!”清念年幼,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她不晓得,我只好哄她:“贵妃娘娘那是在和你开玩笑呢,你别认真。贵妃娘娘住在宁熙堂,而父皇住在乾阳宫,怎可能日日相见呢?”

清念点点头,从我身上下来:“姑姑,太妃娘娘教我写字了”,她拉着到桌边,指了指桌上的几张纸:“她说只要我把字写好看了,父皇和姑姑都会高兴。”

“真乖!”我着她的脊背,坐下来一一查看着。忽一眼瞥见桌脚的一张字纸,拿过来,问清念:“这是太妃娘娘写的么?”清念点点称是。

墙里山川分日月,笔下又见一重天!

字迹柔中带刚,潇洒俊逸,似曾相识。

一阵窸窣脚步声,我忙把字纸搁回原处,站起身来。如意打起帘子,纯裕太妃缓步入内。她在榻边坐下,单手扶着软枕:“你可知今日贵妃前来宁德宫所为何事?”

我已猜到八九,却依然垂头:“奴婢不知!”

纯裕太妃先命如意带清念出去,才向我道:“她是想将清念接去宁熙堂抚育,已经向皇帝言明,皇帝只说将长公主交由哀家抚育是先帝之意,却也没将话说死,让她来请示哀家。”

我蹙着眉,试探着问:“那,太妃娘娘···”

“毕竟先帝已经过世,贵妃统摄**,地位最尊,她提出要抚育清念,也在情理之中。但哀家若执意不肯,她也无法。”

又有新人入宫,沈凌烟显然对后位有些迫不及待。虽有长平侯的一双子女养在膝下,可到底是名不正而言不顺。所以她迫切想得到一个子嗣养在膝下,哪怕是公主也好,况且清念又如此得元景宠爱,也能为她带来元景的几番回顾,或许之后便能诞育皇嗣。

只是沈凌烟,你已占据了我的位置,还想夺走我的孩子做为你登上后位的敲门砖么?我女儿是大宁王朝最尊贵的公主,不是你的工具,永远不是!

“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对长公主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皇上对你的情意,想必你也清楚,长公主又依赖你,你何不为自己争取一次呢?”

攥着裙摆的双手松了又紧,几番之后,我忽然跪倒,头重重叩在地上:“既然太妃娘娘看得清奴婢的心意,那就求太妃娘娘让奴婢服侍长公主一辈子吧,奴婢什么都不要,只要默默服侍她就够了!”

良久,纯裕太妃并未叫我起身,只是长叹一声:“你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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