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醉之两生皇后 十二仙客容色新(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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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五日,塔利公主正式册封为从二品淑仪,特赐号为‘安’,取‘两地安好,永不加兵’之意,已行册封嘉礼,赐居含章殿。塔利公主,如今的安淑仪,据说她所得恩宠丝毫不逊于当日的陈美人。除了丰厚的赏赐,早在徒谷浑离京前,元景就已经在含章殿后园大兴土木,兴建藏式屋舍,只为博美人一笑。

我嘴角噙着温柔的笑,细细黏贴着布条与竹片。清念托着下巴看着我把一桌的零零碎碎拼凑成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沈凌烟没能带走清念,元景态度虽模棱两可纯裕太妃却以年老无依为由,且与清念感情深厚为由,将清念仍旧留在宁德宫,沈凌烟也无法。

元景这段日子时常来看她,初来时,清念撅着小嘴,赌气不肯理他。元景对她似有用不完的耐心,抱过她哄来哄去,任她才吃完点心还未擦拭的小手在他龙袍上留下一个个小手印。他每次都是一个人来,有时看看就走,有时会坐上半日,抱着清念玩笑。我看着他们,竟有那么一丝恍惚,仿佛我是一个安于家室的妻子,那是我劳作一日晚归的夫君···

有这种念头时,我时常会点醒自己。若无当年变故,或许我也会成为陈美人那样的深宫怨妇,守着坤仪宫从天黑盼到天明。而如今,我更不愿,也不屑于做他心里的替身。这于我来说,既是讽刺,亦是侮辱。

我最后系好线轴,在她面前晃晃:“看看,喜不喜欢这只蝴蝶?”清念笑着接过,我带着她一同来至千秋池畔。那儿人少,场地也开阔,放风筝不会挂到树枝檐角。清念紧攥着线轴,看着天上的蝴蝶:“姑姑,大蝴蝶能飞多远呢?会不会一飞出去就再也回不来呢?”

我在她身后蹲下来,揽过她:“傻孩子,蝴蝶的线就在你手里,你不松手,她便飞不了;你收收线,她还会回到你身边!”就如同我,飞得再远,也会回到她身边,因为我的心就像这只风筝,线牵在她手里。

清念得了我的许诺,开心得咯咯直乐。纯裕太妃虽疼她,却一向只注重教她一些礼仪文学,而忽略了小孩子爱玩的天性,更不会给她这些东西。午后的阳光煦暖舒适,将我二人笼罩其中。我微闭了眼,享受难得的惬意。

对岸依依垂柳中,显眼的红色身影带着一行人缓缓向这边移动。待我看清,起身往前走了一段:“奴婢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沈凌烟一袭大红色云锦宫装,妃色缠臂纱,依稀可见金镶宝石臂钏,望仙髻上六只簪钗,珠玉叮当,香风拂面。**新进宠姬,她自然要以锦衣华服来昭显自己身为权臣之女、一朝贵妃的尊贵身份。

“平身吧”,她看着池边的小小身影:“是你带长公主来这里玩风筝的?”

我点头称是。

沈凌烟语气平平,却带着一如既往的傲然:“当初皇上因为你才学出众,才将你调入宁德宫服侍长公主,你也该多教她些诗书礼仪才是,怎么反倒让她像宫外那些野孩子一样玩这些东西?”

我躬身答道:“回娘娘的话:长公主尚在幼龄,所以···”

沈凌烟轻轻一笑:“正是因为尚在幼龄,所以才要悉心教诲,等以后年长,心里存着的就多了,到时候再想教也不容易了。”

“其实太妃娘娘每日都教长公主文学礼仪,长公主天资聪颖,亦很勤奋,学业也大有长进,奴婢觉得若是多些时间···”

“既是奴婢的心思,那便只适合奴婢,不适合皇家公主”,冷冷丢下一句话,沈凌烟向清念走去。我正着急,忽然远远跑来流光阁宫女:“不好了贵妃娘娘···陈美人···美人自缢了···”

沈凌烟的身形猛然顿住,她转过身,快步向流光阁方向走去。清念不知所措,忙小跑过来,也忘了我交代的话:“姑姑怎么了?”

我并未注意到沈凌烟的步子迟疑了下,只是揽过清念安慰她:“没什么,不干清念的事,清念不要怕。”

“**之中哪有一枝独秀?皇上能宠谁一辈子?就连···”,纯裕太妃叹口气:“这孩子也糊涂,还不到二十岁,真是可惜!陈美人是如此,当年···”纯裕太妃忽然停住,余下的话皆化为深深叹息。

他站在宁德宫门口,暮光里,显得她的眉眼格外柔和,却也格外令人伤感:“你带着清念先回去,哀家去送送那孩子。”

嫔妃自戕属大不敬之罪,除了不能享有追封,更不能葬入皇陵,重者或许可能累家人。元景却破例追封陈美人为婕妤,以嫔礼葬。

如此殊荣,我却觉得不值,只是想,历朝**之中,又有多少像陈美人这样在失宠时选择自绝于世的呢?陈美人所作所为固然不讨人喜,此刻我却怜其悲苦,恨其不争,当真是可怜可恨可悲可叹。

清念用过膳,坐在一旁玩着布老虎。我收拾好餐具,用托盘端出,刚出二门,一个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元景!他转过身来,眼中带着疲惫和虚软。我略弯了子:“长公主还未歇息,皇上请进去吧。”

元景恍若未闻,带着一阵熟悉的气息慢慢走近,我垂下眼帘,不去管他下一步的动作,因为他想做什么我都无法阻止。然而出乎我意料,他竟拿过托盘上清念剩下的半碗凉粥:“凑巧朕还未用膳”,说着拿过银匙准备喝了起来。

我忙道:“已经凉了,奴婢再为您做一碗吧。”

“无妨,朕心里热得很,吃些凉的倒舒坦”

我看他慢慢喝着,忽然问:“皇上怎不去含章殿寻安淑仪呢?”

元景顿了下,双手微颤,抬头与我四目相对,忽然一笑:“若你想,朕自然会去”,说着将空碗放于托盘上,转身出了院子。

陈美人的棺椁在流光阁停了三日,便由皇宫侧门运出,葬入皇陵。此事彷如一粒石子投进大海,激荡起几圈小小涟漪之后很快归于平静,而眼下宫中人最为关心的则是纯裕太妃的病情。

原本初春天气,纯裕太妃只是偶感风寒,吃了几服药,谁知非但不见好,反而病势越发沉重,连下床都困难了。她阖目躺在寝宫床上,沈凌烟半跪在脚踏上,正将那冰糖雪梨膏喂进她口中。杨秋宜在一旁,用帕子擦着她嘴角的汤水,无人注意到我。

过了会儿,如意带着秦太医匆匆而来。沈凌烟忙放下帷帐,秦太医待要俯身行礼,沈凌烟已经命他起身:“秦太医不必拘泥于虚礼,快些为太妃娘娘诊脉吧。”

秦太医接过系在纯裕太妃腕上的丝线,沉思片刻,放到:“请贵妃娘娘放心,太妃感染风寒,这本不算大病,唯独里头开的方子药性太烈,太妃上了年纪,自然承受不住,待微臣再开些药性柔和的方子,再静静休养即可。”

如意随着秦太医去尚食局抓药,沈凌烟撩起帐幔,彼时纯裕太妃已经醒来。沈凌烟拿了软枕让她靠坐在床上:“太妃娘娘觉得可好些了?”纯裕太妃温柔看着她,又四下扫视一眼,笑着点点头:“哀家这一病,生受你们了。”

沈凌烟将她的被子向上拉了下:“娘娘如此说,便是折杀嫔妾了。”

话音一落,外面一阵请安行礼声,众人向外一看,来人是安淑仪。她如今已褪去了来京时的长裙马靴,换上一身中途服饰,挽着出云髻,行着不甚标准的礼:“才听说太妃娘娘身体染恙,嫔妾特来看看,太妃娘娘可感觉好些了?”

“已经着人去抓药了,年纪大了,难免有个三灾八难的,倒劳你记挂着”,纯裕太妃仍旧语气温柔,神色中却带着些许不易觉察的疏离,远不似对沈凌烟那般亲切。

安淑仪自身**女手中接过一只木匣:“这是宣藏特有的天山雪莲,父王离京前留下几只,可以滋补身子,嫔妾的一点心意,还望太妃娘娘笑纳。”

纯裕太妃推月兑一番,便着人收了。我出了寝殿时,如意已经回来了,我笑道:“一来一回,也生受姐姐了。”

如意擦着汗,低声笑道:“也怪先前那个庸医,胡乱用药伤了太妃娘娘。想来也是我不好,当初为太妃娘娘请太医时,唯有一个新来的邵太医在翻医书。他推说自己医术不精,是我将人拉了来,反倒害了太妃娘娘。”

“幸好无事,否则太医也月兑不了干系,又是一场风波”,待要接着说什么,寝殿里沈凌烟的声音飘然入耳:“近来天色阴沉,皇上每逢这时经常双腿作痛,妹妹不必急着宣太医,只用热的巾帕为皇上敷一敷便好。妹妹初来乍到,有些事本位不得不嘱咐你,皇上口味清淡,日常点心膳食皆以少有少糖为主,皇上最爱喝碧螺春,以清晨采集的荷露冲泡为上佳,若没有,玉泉山水也使得。但若夜间饮用,则要沏得淡一些。皇上不喜欢熏香,只喜欢花卉瓜果自然清淡之气,所以皇上若去妹妹那里,妹妹也该早作准备···”

我听着沈凌烟将元景的喜好一一诉说,安淑仪含笑道谢,似乎心中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利刃凌迟一般划来割去,痛得不能自已。沈凌烟陪了他五年,可以将他的喜好毫不保留地告诉另一人,只为让他过得好。我却做不到如此大度,我终究不如她!

我一直以为我已不再爱你,现在才知道你仍旧可以将我的心抓在手里。历经沧桑,我仍然不能将你从我心中除去,只能将你埋得更深,深到我误以为我已忘了你。我对你的怨与恨,并非为了你的冷清薄幸,而是因为我对你的爱从未泯灭,反而随着时间流逝,一寸寸深入骨髓,不能自拔。

春华如旧人空瘦,晓月寒姿半面妆。最是一年香好处,十二仙客容色新。黄门舍人高声唱喏,那明黄色的身影匆匆向正殿移动,却忽然顿了下来。我心怦然一动,即便背着身,他也知我在看着他?

果然元景猛然回头,与我四目相对。明明不过百丈,却似隔了千山万水,我扶着朱漆廊柱,痴然许久才渐渐抹回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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