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醉之两生皇后 翠袖拢得几多思(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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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春来,花谢花开,草木枯荣,鸿雁回旋。

仲夏的早晨,尚存一丝清凉,驾着小舟穿梭在潋滟池的十里荷塘。荷花尚未开放,甚至连花苞也少见,然而拂面而来的却是一阵清甜甘美之气,清爽惬意。翠荷双手捧着印花窄口瓶站在身后,笑道:“用清晨荷露来烹茶,芳香甘甜,又能清热静心。只是这些活有奴婢们来就好,何劳昭仪亲自动手?”

“清晨早起,来这荷塘中散散心也好。再者,并非片片荷叶上都有好露水,唯有精挑细选过本位才能放心”,我弯子,捞过一片青女敕的荷叶,翠荷忙将瓶口伸过来。我扶着荷叶轻轻一抖,看那露水尽数倾进瓶中。

我直起身,腰部微酸,轻叹道:“采集荷露也是艰苦差事,本位怕那些奴才只图轻省,不肯用心挑选。东西虽来得快,却良莠不齐。非但如此,还要惹人怨怒,传出去倒说是皇上苛责了他们。与其这样,倒不如自己动手,虽累些,也得了好的,又不至于惹人怨恨,保全了皇上的好名声,岂不三处有益?”

我坐在船上的靠背椅上,又担心采集来的荷露受热,特意放在置满冰屑的方壶中。此时太阳已高高升起,尽管驾娘已经放下遮阳帐幔,四周蒸腾的水汽却使人浑身汗津津的,加之先前弯腰采集荷露,本就出了汗,如此一来里面的汗衫几乎黏在身上。翠荷在旁打扇也无济于事,唯有催促那驾娘快些划。

下了船,才至垂花门,忽然身后一声:“微臣参见童昭仪,昭仪万福。”

一听见这声音,心中总是十分惶然,那是我拼命想抹去的过往。我回过头,萧染一身官服,站在不远处,我将东西递给翠荷,轻声吩咐道:“你先把这个带回去,不比劳动御膳房,就拿那紫砂铫子盛了这水煮茶就好,火候须注意着,用文火,切莫煮老了。”

翠荷答应着去了,萧染已行至跟前,漫声道:“昭仪侍奉皇上果然情真意切,让微臣好生感动,几时微臣也能有幸得尝昭仪的荷露香茶呢?”

“萧染,你放肆了!”

萧染冷冷一笑:“这就放肆了?”他一步步上前,冷声讥诮:“如今倒与我摆起昭仪的架子了,昔日在擎月山庄数年我也不曾发现你还有今日的威仪!”

他一步步逼近,我一步步后退,直至退到墙边。他一只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经抬起我的下颔:“你全心带他,可他对你有有几分真心?时至今日,他怎么没立你为皇后,恢复你的身份,让你还做他唯一的妻-----哦不,你已经是皇后了,元懿皇后!”

背靠在朱漆墙上,却似整个人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而面前一脸冷笑的萧染,更如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我努力使自己镇静,却是面红耳赤,喘息粗重。元懿皇后,这四个字便是对我最大的讽刺!

他靠近我,温热的呼吸附在耳畔:“跟我回去,你本不属于这里。长公主得他如此宠爱,你还有什么可顾虑?”

我摇摇头,心内清明无比:“你错了,我本来就属于这里,也属于他,因为我的心早已全数交给他。萧染,求你不要再来找我,若被他察觉,我们都没有活路!”

萧染向后退了两步,漠然与我对视:“你果然绝情!”

我微微摇头,却并未为自己辩驳。元景说过,这世上最绝情之人,往往也是最痴情之人!萧染,你对我的好我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忘却,我可以为你做许多,唯独不能将自己的心给你,因为他早已属于别人!

僵持良久,耳边一阵喝道声,原来是元景早朝归来。明黄色玉辂肩舆光彩夺目,加之他朝服胸口张牙舞爪的九爪金龙,使它看起来如神祇般凛然不可侵犯。他神色温和看着我,我也仰头看他,连请安行礼都忘了。他命人落轿,走近前来拿着罗帕在我鬓边拭汗,柔声道:“怎么一清早就弄得一脸汗?”

我接过帕子自己擦拭:“方才去潋滟池采集了些荷露来,水汽大,容易出汗。”

元景偏过头:“萧太医怎么在这儿?”

萧然躬身回答:“是昭仪召微臣来闻讯公主殿下的病况,公主殿下已经痊愈,微臣也告退了。”

元景点点头,伸开胳膊揽过我:“我们也会去吧”,说完拥着我一同上了一旁的肩舆。我浑身似是虚月兑一般无力,靠在他身上。元景身子有些僵硬,却也任由我靠着。肩舆被稳稳抬起,萧染躬身相送:“微臣恭送皇上!”

元景始终沉默着,这沉默令我有些不安。翠荷备好茶水,想是也听说了今日之事,凡事都有些拘谨。她将茶盏放到我面前,小心翼翼道:“昭仪,茶水已经准备好了,火候刚好,您看···”

我单手撑住头:“你送去吧”,说完又觉不妥,起身道:“算了,还是本位自己去吧。”元景蹙眉看着奏折,直至我走近,方才放下折子,看着我手中的茶盏,面沉似水。我放下茶盘,往那小盖盅里倒了大半杯,双手奉上。元景单手接过,轻啜一口,复又合上盖子,低头漠然道:“这水轻浮了些,以后不必一早出去采集荷露了。”

我见他埋下头,一只手轻放到他肩上:“三郎···”

这一声轻唤,于我来说似乎已隔得很远,远得像彼岸的桃花。然而也只是这一声轻唤,便没了下文。我不能为自己辩解什么,更不能为萧染说一句话。私自救治皇室女子已是欺君罔上之罪,即便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元景又怎会轻放了他?

他什么都不说,或许是因为他对我有足够的信任,在等我自己开口,可我怎能拿萧染的命去冒险?搁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轻摇了下:“皇上不相信嫔妾?”

元景面上闪过一丝动容,旋即恢复如初,抬手将自己肩上那只手拿下,却未放开,只是攥在手中,目光微垂:“三郎相信你!下去吧!”说着将我的手轻放下。

被腾空的右手,仿佛有千钧重,带动着整个右臂无力的垂下去,彼此相顾无言!他难,我也难,他又何曾了解过我死里逃生的苦楚,在擎月山庄饱受思念之情的煎熬!罢了罢了,国事家事天下事,我怎能将我的过往凌驾在这一切之上!我躬身施礼:“嫔妾告退!”

走至门口,元景忽然闻声唤我:“雅儿!”我回过头,元景温柔地看着我:“无论你做了什么,朕都不会怪你,不会恨你,更不会恼你,朕只会责怪自己!”

我打着伞,带着翠荷往御花园里去。杨柳枝在清风中扭摆着细腰,在水中投下婀娜的影子。沿着柳堤慢慢走着,只见满园芳菲开遍,蜂围蝶绕,流连花丛,纯白的百合、蓝紫的鸢尾、嫣红的芍药、粉红的蔷薇,多已盛放,间或几只未放的花骨朵,给那灿若织锦的繁花平添了几分娇羞不胜的意境!

行至临渊亭,翠荷命人去了彩绣芙蓉坐垫铺在栏板上,我坐上去,又有虽是宫女奉上茶果。捡了颗赤红樱桃含在口中,伏在栏杆上看着清冽池水中,几尾锦鲤游得正欢畅。我接过鱼食,一勺勺洒向池中,看那鱼儿竞相来食,顿生歆羡之意。正失神,忽听身后道:“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我听出身后的人,并未回头,只是道:“本位所羡者,乃是鱼儿可以自由嬉戏,若将其网罗囊中,又有何堪羡?本位也只能远远观之,只图一乐而已!”我回过头,微笑道:“沈大人新婚燕尔,本该与夫人如胶似漆,共享庭帏之乐才是,怎的今日倒撇下夫人独自入宫了?”

“微臣自成婚以来,至今已有数月,昭仪莫要取笑。只是多日不见小妹与两位侄儿,心中挂念,所以入宫来探望”,他向池中看了眼:“惊散了昭仪的鱼儿,实在是微臣之过!”

我回身一看,果然透过那清澈池水,只见里面墨绿的水草和圆润的鹅卵石,不由笑道:“如此守礼,倒有些不像沈大人的作风”,我换个姿势坐着:“尊夫人近来可好?”

沈惟雍面色一滞,随即勉强一笑:“还好,只是她身子弱,不便见人,多谢昭仪记挂。”

我与他也算是同病相怜,只是我比他要幸运些,他的新婚妻子是命运硬塞到他手中的,也是君王手段;而我的今日却是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虽辛苦,却无悔!我低下头,凤凰花染就的蔻丹轻划着朱漆栏杆:“本位有句话要赠与大人:人虽是皇上所赐,却要自己面对。好也罢,歹也罢,已然如此,倒不如放开心结,真心相待,于人于己皆有益处!”

沈惟雍一怔,随即施礼:“昭仪一言,果然如醍醐灌顶,多谢昭仪赐教,微臣告退!”

天气炎热,临近水边才清爽些。沈惟雍走后,我倚着栏杆,枯坐到黄昏,连午膳也不曾用。我扶着栏杆起身,翠荷忙上来搀扶:“昭仪这是要回去么,奴婢去传了轿辇来?”

“先不必”,我摇摇头:“随本位去尚宫局看一位故人”。自尚宫局后角门进去,再过一月洞门,便是孟罗绮居住的屋子。这条捷径是她之前告诉我的,从这里可直接进她的屋子。走到门口,一个小宫女推门出来,手中端着只空碗,见我与翠荷站在石阶下,先是一愣,随即慌忙跪下:“奴婢参见童昭仪,昭仪万福。”

“起来吧,本位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奴婢···奴婢没想到昭仪在这里···昭仪恕罪···”

我微微一笑,推门进去,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我不禁皱眉,走入内室,收拾得倒也干净,孟罗绮背对着我和衣躺在床上。我走过去轻拍她的肩膀,她似是受惊一般,睁开眼:“姐姐”,她见翠荷在身后,就要起身。

我忙按住她,见她精神气色大不如以往,面上似有愁容:“这是怎么了?”

孟罗绮强笑了下,思忖片刻低头道:“没什么,只是昨夜受了凉,今日难免精神不济,被管事的说了几句,不打紧。”

我笑道:“既然受了凉,吃些药便是。倒是尚宫局的人也忒不通情理,等本位闲了,寻个差头都打发出去,给妹妹出气!”

孟罗绮忙道:“姐姐不可!”话音一落,又觉不妥,强笑道:“原也是妹妹不好,被说上几句也是理所当然,妹妹怎敢心存怨恨,倒是姐姐别为了妹妹而教人背地里厌恶才好!”

“你想得倒很周到!”我笑着拍拍她的手背,看她面带倦容,便告辞出来。孟罗绮忽然拉住我的衣袖,声音里进出一丝悲哀:“姐姐素来宽厚,一向待我甚好,若妹妹将来冒犯姐姐,还望姐姐大人大量,莫要跟妹妹计较!”

我蹙着眉:“你怎么突然说这话?”

孟罗绮笑笑,脸色却愈显苍白:“妹妹随口说说”。我想她病重之人,难免思虑过甚,因此也不甚在意,只是温言安慰了她两句,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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