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醉之两生皇后 翠袖拢得几多思(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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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带清念去宁德宫问安。纯裕太妃正在榻上歪着,只着一身绛色如意纹罩衣,或许是未施脂粉的缘故,面色有些苍白,整翻看着一卷诗书。榻边几案上的青玉瓶中插着几支新采的水晶球菊花儿,满室暗香流溢。

我悄声走过去,依例行礼问安。她才注意到我,忙放下书卷,含笑道:“难为你,这么早就过来”,她拉着我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又看着清念道:“哀家也多日不见清念了,快坐哀家这儿来。”

我顺着她坐下,见她百般着清念,问声笑道:“给太妃娘娘请安是应该的,只是嫔妾疏懒,总不在近前服侍明知有今日早些”,说话间如意已奉上茶果。我双手奉与她一盏,另一盏才拿在自己手中。

纯裕太妃轻抿一口香片,问声笑道:“你们年轻,时常在一处也好,倒不必时时顾念着哀家。”她笑容温和慈祥,眉宇间的慈爱与淡然是历经宫廷岁月的太妃少有的,那模样倒似是市井寻常妇人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我扬起唇角,并未答言,只是低垂了头,拿了一颗荔枝在手,慢慢剥着,给眼前的一老一小。

“倒是凌烟这孩子”,纯裕太妃皱眉:“她也许久不曾过来了”

我细声道:“贵妃娘娘打理**大小适宜,平日自然忙了些。”

纯裕太妃看了看我,眼底带着一丝明了。她将手放于清念背上,慈爱看着她,语气极轻:“撇开朝堂上的政事不谈,凌烟比你更适合那个位子!”

我惊愕的看了她一眼,忙又低了头:“娘娘说得极是!”

纯裕太妃却是一笑,带着些无奈,拍了拍清念:“跟着哀家出去走走。”纯裕太妃起身,我忙上前搀扶一把,她搭着我的手臂,慢慢往宁德宫后园来。

宁德宫后园一贯由纯裕太妃亲自打理,花木种类虽单调些,却修剪得错落有致,比御花园看起来更有看头。清念抱着个柚子跑在前面,纯裕太妃嘱咐如意并两个随侍的宫女好生看护,别摔了公主。

纯裕太妃步子慢了些,将手覆在我手上:“你自册封以来,与哀家生分了许多。哀家唯有一个女儿,又远在天边,见一面也难。也就只有皇帝,时时惦记着哀家这个养母。你是皇帝最爱的,凌烟也是深爱皇帝,哀家总想待你们一视同仁,可又力不从心。”

我听了,忙劝道:“娘娘无需多言,嫔妾全明白。”

纯裕太妃点头,道:“皇宫里的女人千百年来皆是如此,过多的奢求反而给自己凭添烦恼”,她声音极其平和,却又无处不透着感伤与叹惋:“纳兰家的人,性子都刚烈,老将军如此,你姑姑如此,你亦是如此!倘若当初淑妃肯屈就一星半点儿,她与先帝···”纯裕太妃住了口,拿过一方罗帕掩口轻咳几声。

我忙拍着她的后背顺气:“太妃娘娘不要紧吧?可曾请太医来瞧过?”

纯裕太妃摇摇头:“年年如此,也算不得什么大病。便是请了太医,也不过是那几味药,哀家倒背如流。老毛笔,治与不治都一样。”

我便扶她到附近石桌边,将一方罗帕覆在石凳上方扶她坐下。一阵风过,几片芬芳雪白的花瓣飘摇而落,细细一看,竟是梨花。信手拈起一瓣,一时忘情,竟信口吟道:“瀛洲玉雨好,错付锦园春。玉颜成枯槁,安得挽君心?”

纯裕太妃将手中的茶盏轻放到石桌上:“错与对,已然如此。况且,宫里最好的梨花原也不在这里!”

“可惜姑姑生前所居的幻雪阁已经荒废了,梨树也枯死大半,早已不复当年!”

纯裕太妃看了我一眼,也拈起一瓣梨花。轻声道:“哀家知道,早在崇明二十四年,先帝便下令,不允许任何人踏足幻雪阁,也不准去打扫。”她看着手中的一瓣纯白,幽幽道:“哀家今日早起时,见鬓边又多了根白发,恍然间发现这一辈子,原来早就过去了。记得初入宫那年,哀家才十三岁,不谙世事,初见先帝时,先帝正在桌边临帖,见了我,笑道:‘朕听闻徐氏之女三岁能文,五岁能赋,尤其善书,以才华而誉满京师!’”

纯裕太妃笑了下,略显苍白的脸上竟多了几分红润,乍一看,恍如闺阁少女般羞怯动人。她抚着袖口精简的花纹:“那时候哀家年少气盛,当即便将自己的闺名誊写于纸上。先帝对此大为赞赏,哀家生下云泰后也很快晋为贤妃。看似风光无限,唯有我自己知道,先帝来我阁中时,多半与我谈些诗词歌赋,虽相谈甚欢,却少了寻常夫妇间的甜蜜。最初以为先帝为人严肃,待**皆是如此。后来去幻雪阁找淑妃叙话,他也在,就坐在梨树下听淑妃弹奏《潇湘云水》”。

“他虽端坐着不说话,然而他看向淑妃的眼神却是哀家难以忘怀的,那样专注,又充满了爱慕,哀家从未见过他会如此看一个女人”,她转头向我:“自那时起,哀家便知道他的心早已有了归属!况且**女人那么多,哪能个个都顾得到?然而先帝待我却是极好的,我不但有了个女儿,还能抱养太子,与众多佳丽想必,已是幸运之极!帝王之情爱何等珍贵,可你们姑侄二人都得到了,所以哀家羡慕你们!”

我默默无语,正因为拥有,所以患得患失!我姑姑并没有错,他只是个女人,她将自己的所有托付给天子,自以为是终生依靠,可到头来,也终不过是一对在皇权重压下苟延残喘的苦命鸳鸯罢了!

身为一代帝王,先帝并没有错,只是他对姑姑的感情尚不及姑姑对他的万分之一。姑姑想要的不过是像个普通女人一样,守着夫君与孩儿坐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可那一碗碗避孕汤药,却将她的美梦生生击碎。她视为终生依靠的良人,竟不愿拥有他们的骨肉。我的姑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淑妃娘娘,情何以堪?

幻雪阁的梨花一年年轮回绽放,我姑姑却一天天老去,就如同那一瓣瓣飘落的梨花,用她最美的年华,编织了最凄美,最讽刺的传说。惜字如金的史官们,不过寥寥几笔,为后世之人隐去姑姑的半生凄凉。

指上稍一用力,柔若无骨的几瓣梨花溢出少许汁液。我用罗帕擦干净,清念拿着只蜻蜓小跑过来:“母妃,你看着蜻蜓。”我就她手中一看,还是只红尾蜻蜓,薄透的翅膀被清念捏着,正呜呜鸣叫着。

“你看你,将蜻蜓翅膀捏住,让她怎么飞呢?”我向她伸过手,清念乖巧的将蜻蜓放到我手上。我轻抚着它的翅膀,半晌它才振翅飞走了。我看着那渐飞渐远的蜻蜓,有些出神,忽然如意小步走上来:“太妃娘娘,内侍省着人来请您的示下。”

我一时有些惊异,纯裕太妃素来省事,虽在宫中备受尊崇,却也极少要求什么。她侧脸看我,了然一笑:“哀家觉得身子愈发不如往年,所以打算去护国寺礼佛几日,那空气好,静静心,所以着人去准备了下。”

我还未开口,清念先问道:“娘娘,护国寺是什么地方啊?”

纯裕太妃爱怜的抚着她的小脸,笑道:“护国寺是清念的皇祖父敕建的皇家寺院,里面住着些修行的尼姑,还供着些泥塑的菩萨”。

清念转过头来,一脸期待看着我:“母妃,我们也去护国寺好不好?”

我愣了一下,记得我自入宫以来,除了祭祀太庙和册封昭仪之外,还不曾出宫门一步。而那两次,也只能在轿内匆匆看两眼宫门前空荡荡的广场!

想到近来和元景不冷不热的关系,心里不禁也萌生了暂时出去走走的想法,或许分开一段日子,彼此把很多事都想想清楚,对两人都好。元景也并未阻拦,只是温和地笑笑:“出去走走也好,清念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门呢。你们两个先去,朕得空就去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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