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醉之两生皇后 宝鼎寂寂映湘帘(6)

作者 :

入冬时,孟罗绮的身形已经明显臃肿,她向来不爱四处走动,如今这样,更是长日呆在柳风轩中不出来。元景虽仍旧不待见她,但因着她月复中皇嗣,六尚局在衣食份例上却也不曾丝毫苛刻了她。眼下**之中,唯有如馨最得宠幸,赏赐不断。最初时,她还肯来明仪殿几次,之后见元景一次也未曾再召我,即便在宁德宫碰面也是淡淡的,便也不来了。如今的明仪殿,门前冷落车马稀。

还是许久之前,我曾到延庆殿去过一次。殿内的奢华甚至已远远超过乾阳宫。她慵懒的歪在软榻上,一身铁锈红彩绣盘花小袄,下裙的裙摆有半扇垂在地毯上,那绯色裙摆上,疏疏落落绣着一朵朵海棠···

海棠!

记得东宫后院,就有几株海棠,皆是从南省漕运而来的名品垂丝海棠。京师气候本不适宜海棠生长,元景便开凿沟渠,自南山上引来一股温泉,将那记住海棠环抱其中,海棠才得以成活。元景素来俭省,唯这一次奢靡。海棠花开时,我便喜欢在晴好的天,坐在树下或是小酌几杯,或是素手烹茶。偶然一次元景下朝归来,见我在树下,一时兴起便与我对饮几杯。

三杯梨花白,便有些不胜酒力,歪歪斜斜扑倒在软榻上,神色迷离。元景亦有些醉意,拉扯着我的广袖,拂去上面一瓣海棠,醉眼朦胧道:“雅儿,你可知道,这垂丝海棠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醉美人!”

“醉美人?好名字!”

我唇角噙着笑,一个恍惚,紫檀底座的翠玉插屏在眼前逐渐清晰,上面栩栩如生浮雕着凌波仙子踏着莲台,翩翩起舞。那雕工极其细致,将那凌波仙子眼角眉梢的风情韵致表露无遗,衣袂飘飘,恍若天人。

“姐姐、姐姐···”

我醒过神来,如馨含笑道:“姐姐只管瞧着那插屏做什么?妹妹叫了好几声,姐姐都不应。”

我笑道:“只是瞧着妹妹的屏风好看,所以有些入神,妹妹莫怪。”

“是吗?”。如馨笑了一笑,起身至插屏边,拿帕子在上面抚弄着:“说起这架屏,还要从妹妹的一个梦说起,妹妹有日晚上沉睡时,便梦见一美人踩着莲台起舞,妹妹在远处看着,越看越喜欢,最后竟发现那人竟是妹妹自己。醒来时便对皇上随口说了句,皇上便命人为我做了这架屏,还非要人按着我梦中的景象去雕琢,于是便雕成这样!”

“是吗?”。我淡然一笑:“可见皇上最疼妹妹,就连妹妹的一个梦,也要为妹妹变成现实!”

如馨羞涩一笑,抬手将她髻上的九华珠翠步摇扶正:“姐姐若是喜欢,妹妹便将这插屏赠与姐姐吧!”

“既是皇上赐给妹妹的,我怎好要”,我起身告辞:“外面该起风了,我也该回去了!”

回去用过晚膳,天便已经黑透了。翠荷将我的杏子百福锦被放在熏笼上熏着,我守着火炉,拿着铜箸闲闲拔着火炉里的沉香木炭。

长夜无聊,身上总是倦意沉沉,躺在床上又睡不着,日子不容易打发。唯有纯裕太妃时常命如意来请我带着清念过她那边去,当然,她很会安排时间,每次去时,各宫妃嫔和元景均不在,我便和清念随她一起看书写字!

誊写完一篇屈大夫的《九歌》,便走到火炉边烤火。纯裕太妃一身绛紫色长缎大袄,高领上的雪白貂毛环住下颔,只用包金长簪挽了个平髻。她倚在熏笼上看书,抬头见我站在火炉边,温和笑道:“如今时气不好,那张花梨木大案在窗边,离火炉远一些,往日天气晴朗时还好,只是今日天气阴沉,难免冷些。你若要写,就着人将那案挪到火炉这儿来。”

我微微含笑:“不必了,那案上还搁着好些古董瓷器,来回挪动,难免费事。况且,总还会有晴天的。”

纯裕太妃笑了笑:“去把你写的拿给哀家瞧瞧”。我依言走至案边,将那字纸上的墨迹吹得半干,方递与她,原本坐在一边吃水果的清念也忍不住探过身来看。

“嗯”,纯裕太妃满意地一笑:“你的字写得越发好了,娟秀中透着些端庄稳重,下笔也平稳了些,可见这些日子,你也下了好些功夫呢。”

我莞尔一笑:“太妃娘娘谬赞了,嫔妾的字,和太妃娘娘比起来尚有天渊之别。”

纯裕太妃将字纸放到旁边小桌上:“你还不到哀家这个年纪,如何写得出哀家的字来?”

我一时无言,清念却忽然笑道:“娘娘教完了清念又开始教母妃!”

纯裕太妃抚模着她襟上的盘金扣子,亦笑道:“岂止是你和你母妃,当年你父皇的学问,也有一半是哀家所授呢!不过清念聪慧,远胜过皇帝当年!”

我见她祖孙二人其乐融融的温馨景象,嘴角亦不觉含了一抹安适满足的笑意,身后如意端上茶来,我便亲自斟上一杯,双手奉到纯裕太妃榻前的雕漆填金矮几上。纯裕太妃抬头,看着我身上的浅紫色绣花短袄,道:“这料子虽好,唯独这颜色太素净了些,不太适合你这个年纪穿!哀家瞧着平日来请安的嫔妃们,个个穿得鲜丽!”

“嫔妾长日服侍娘娘,自然不必穿得那般艳丽,只简单大方就好!”

“你这又是何必?皇帝又不是汉成帝,你又何苦效仿班婕妤?”

心中一阵酸涩,面上仍旧强笑着:“嫔妾的确不若班婕妤那般贤德,不敢与之比肩!”

“皇室男人,哪个心里没点城府?你与皇帝反差甚大,你的心事总是藏不住,而皇帝,若非哀家从小教养他,只怕他的心思,哀家也猜不透半分!”她神思缥缈的看着香炉缝隙里的缕缕青烟:“近来前朝之事忙碌得很,皇帝也总是分不出心来,你是他身边的老人了,何苦与那些后起之秀置气?说到底,她们有的,也不过是你不稀罕要的罢了!”

若真是前朝忙乱分不出心,又何来精力单为如馨的一个梦,费心思去制那翠玉插屏?我思忖半晌:“太妃娘娘如此说,便是太抬举嫔妾了,嫔妾自知德行有亏,自然不配侍奉圣驾!”

纯裕太妃命如意带出清念,道:“那日之事哀家也听说了,原本你与凌烟拌两句嘴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只是你万万不该拿子嗣之事讽刺凌烟,难怪皇帝心里不痛快!你可知凌烟侍奉圣驾多年,为何一直未尝有孕?”

我不由一怔,不由月兑口而出:“她有病吗?”。

“真是糊涂!”

难得见纯裕太妃如此眼里,我忙低了头不敢看她,却听她缓和了语气,徐徐道:“皇帝不想让她有,她自然不会有!皇帝如此固然因为她是沈家的女儿,凌烟已身为贵妃,倘若再得一子,便是皇后,沈家的势力将进一步膨胀;而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当年带头弹劾纳兰家的是沈奕!沈奕权势通天,皇帝奈何不了她,只能将怨气全都发泄在凌烟身上!皇帝并非绝情之人,凌烟服侍皇帝与哀家又极其恭谨,皇帝难免对她心存歉疚!你那样当众讽刺她,自然是踩到了皇帝的痛处!”

我恍然顿悟,不禁又惊又痛,惊的是元景竟会为我而绝了沈凌烟的子嗣,妃嫔没有后嗣,年纪老迈时,该是何等孤苦清凉;痛的是沈凌烟就这样因为父亲的所作所为,被元景迁怒而终身无子女!

就像姑姑那样,都只想找个能和自己一心白首的人相伴于世,可却因为男人们的权利,将青春埋葬在这寂寂深宫中!

而我又何尝不是被男人们的权力斗争所牵累?若非纳兰家获罪,我便可以一直光明正大陪伴在元景身侧,做他的太子妃、做他的皇后,为她他打理家事,为他生儿育女,做他最贤惠最贴心的妻子!

那是我曾经的梦想,可如今,却在先帝和父亲间的刀光剑影中,被撕裂成碎片,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再是他光明正大的妻子,只是他的妃,他的妾!

“昭仪,都夜深了,您还不睡,只管摆弄这扇子!”翠荷一边说,一边将新添了炭火的手炉递给我,又笑道:“陆司制倒是有心,连昭仪用的手炉套子都亲自做了命人送来,奴婢瞧着这绣工真是百里挑一!”

我微笑着接过,放在怀里,仍旧看着手中的玉扇。虽已到了冬季,然而夏日用的扇子,我却依然常放到枕边,闲来时便拿过来把玩着,只是说到底,终不像是夏季那般不离手!

天一直阴着,原本就短暂的白日显得愈发短了,我披着大毛坎肩,靠在湘绣软枕上,听外面呼啸的北风猎猎吹着:“睡得早便也醒得早,总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就只好把玩着这扇子!”

翠荷因要守夜,铺着被子靠坐在脚踏上,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昭仪,今日奴婢去领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路上遇见了宁熙堂的绿蝉,见她用红布包裹着一尊水晶送子观音,说是给延庆殿送去的!”

“送子观音?”

翠荷点头:“是,奴婢当时还多嘴问了一句,绿蝉姑娘亲口承认是贵妃娘娘赏给延庆殿的,应该不会有错!”

送子观音!如馨虽与沈凌烟过从甚密,然而如馨虽得宠,但根基不稳,即便要孩子,也不必如此急···忽然心下顿悟,怕是沈凌烟想借月复生子呢,如馨出身卑微不足为虑,若真能一举得男,她作为统摄**的贵妃,亦可求了元景将孩子养在自己身边···

只是元景···

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烦乱之极,便盖上被子蒙头睡下。忽然翻个身,问道:“你最近去过梅园吗?那儿的梅花可都开了?改日折些来插瓶。”

翠荷笑道:“已经开了一多半了,奴婢也想折些来插瓶,只是奴婢眼拙,看不出哪枝好哪枝不好,故此不敢随意!并非奴婢躲懒,只是这个差使,奴婢倒真的做不来!”

我笑骂道:“小蹄子,本位纵得你越发油嘴滑舌了”,言罢,有不禁呢喃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下场雪!”

“也快了,天不是一直阴着么···”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蘅芜醉之两生皇后最新章节 | 蘅芜醉之两生皇后全文阅读 | 蘅芜醉之两生皇后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