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醉之两生皇后 铁马怒啸兵戈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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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娘娘:陆尚功到了,正在殿外听宣。”

我正拿着礼单想着事情出神,碧芙便轻声道:“什么陆尚功,前儿皇上才下旨封了乐平县君,岂可混叫?”

那传话的小宫女诺诺应了,我听了,笑道:“正是呢,你看看,这个也是‘尚宫’,如今你又来了个‘尚宫’,难怪你碧芙姐姐心里不痛快!”

那小宫女愣了半晌才低下头,碧芙则讪讪一笑:“娘娘又取笑奴婢。”

我笑回道:“本宫说的俱是实情,哪里是取笑你?”转脸向那小宫女:“快传进来吧”。中秋将至,元景择吉日为范阳与陆云容赐婚。他又着意将此事办得排场些,一来自前番徒谷浑兵变以来,朝中局势翻天覆地,连接着去了好些人。宫里嫔妃凋零,我想着进些官家女子充实后庭,他又不肯,如今办些喜事也好热闹一番。

因我已认了陆云容为妹妹,故此大婚那日她要自我这里出去。栖凤殿因此也大行装饰一番,艳红的双喜字、剪纸鸳鸯、龙凤喜烛皆已备好,处处洋溢着喜气。吉福凤冠也已做好,尚服局特地来送与我过目。斯情斯景,总让人想起我嫁与元景之时,还有当年册封为昭仪,龙翔殿也曾因我装饰得这样喜庆……

宫女打起帘子,陆云容款步进来。她身著素锦中衣,外罩银色彩绣褙子,系一条石榴红色流霞锦裙,上面并无刺绣,反绾髻上带着攒珠花冠,两绺青丝静静躺在肩上,文静柔婉,巧笑嫣然,恰如那八月初开的新荷。她在我面前站定,盈盈下拜:“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快起来”,我拉她起身坐到身旁来,她却执意不肯,推月兑半晌才搭边坐下。我轻执她手,白皙柔腻如美玉一般。昔年同车入宫的四人,就连这今生的一个也要离我而去了。也罢,把人都捆缚在这牢笼般的皇宫里又有何益?有我一个已经够了,让她跟一个信得过的人去了,也算是了我一桩心事,由此想着,微笑道:“明日范将军就要来接人了,你可都准备好了?”

陆云容含羞低头:“一切有娘娘代为操持,妾身只消静静等待便可,也无需准备。”

我知她秉性怯懦,温柔腼腆,虽则入宫多年,又官至尚功,改去了怯懦之态,然而这温柔腼腆的性子却是难改。正因为如此,我更好奇她如何就认定了那个人,因此遣出众人,单独与她相处,方才笑问道:“说起你这桩事,连本宫也觉得奇怪,皇上又说这是你们两厢情愿,所以趁着中秋佳节花好月圆之时,成全你们。”

“只是偶然几次在宫墙转角见他随着内监出宫,只觉得他一言一笑,一举一动皆是好的。便是他无权无势,也甘愿相伴在侧”,陆云容微垂着头,只一副娇羞不胜的女儿家情态,好半晌才微扬起头,却看着一旁的茜色纱帘,低声道:“妾身曾将一枚可有自己名字的玉佩托石总管交与他,他收了,我便知道他已经许了我。”

她肯主动以玉佩相赠,这我倒未曾想到,因此掩口笑道:“如此说来,虽是这玉佩的功劳,然而本宫却未曾想到你也会主动上赶着别人。想来再娇羞怯懦之人,在情字面前也无所畏惧,是一点也不错的。”

陆云容登时满面飞红:“妾身的一点小伎俩,让娘娘见笑了。”

“有何可笑?”我敛起笑意,意味深长道:“人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最重要的东西却必要抓住。你能有今日,本宫很欣慰,然而更多的却是为你高兴。”

陆云容唇角弯成一道完美的弧度:“听说群臣屡屡上折请皇上纳选嫔妃,以增社稷之益,皆被皇上驳回,也算是个人各有所处。待妾身去了,也仍会时常回来给娘娘请安的。”

“来与不来都不要紧,但求彼此安康才好!”

一场盛大的婚仪过后,一切重新归于沉寂。寥寥几个嫔妃,四个孩子,日复一日,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清冷,或者说这与我来说并不算是清冷,因为我还有他,也只有他!

周遭一切都在变,宁德宫的花木一日盛似一日,而纯裕太妃却日渐老去。正因为此,她相较从前越发喜欢热闹,喜欢众儿女承欢膝下。云泰公主难以还朝,徐妙笙带着晋安公主常日伴在身侧。清念也总在她身边,如今纯裕太妃处也成了清念唯一常去之处。我心下凄苦,也难以言明,唯有时常去向纯裕太妃请安。十回里有八九回她是刻意回避我的,也刻意回避着元景,回避着两个原本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母后娘娘……母后娘娘……”

正望着清念的背影出神,忽然觉得衣袖被人摇了下,恍然回过神,晋安公主的一张小脸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她看我笑着,两眼弯成弯月,倒与当年的如馨颇有几分相似。我素来对她也算是疼爱,她也肯亲近我,她拿着徐妙笙的一支珠花,呵呵笑道:“母后娘娘是在看清念姐姐吗?”。

依稀还是清念小时候做在我膝头撒娇嘻笑的样子,而眼前却分明确是另一个孩子,我恍然笑笑:“是啊,清念姐姐身子总是不大好,所以要回去好生将养着”,一面说一面将她抱起来,将一旁的点心碟子端给她:“所以晋安可要多吃饭,养好身体,切莫如清念姐姐这般娇弱。”

晋安公主不明所以,只是呵呵笑着。徐妙笙笑着招手唤她过去:“快来母妃这里,仔细将娘娘的衣裳弄皱了。”

已经初冬了,宁德宫中早早笼上火盆,殿内温暖如春。倒是窗外几颗桃杏树上的枯叶时不时被风吹到菱花窗格上,哗啦啦一阵乱响,提醒着人们窗外的寒冷。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的纯裕太妃似乎也为此声音所扰,缓慢睁开眼,我见此便顺势递过一盏茶去。纯裕太妃接过呷了一口,复又看我温和一笑:“生受你了,整日在哀家跟前服侍。”

我温婉一笑:“太妃娘娘待臣妾何须如此客气?”

纯裕太妃一时略有些尴尬,随即讪讪一笑,靠在身后软垫上,怔怔看着窗外,忽然轻声道:“眼见着又要起风了,天也一日冷似一日。”

我微微一愕,随即明了,她定是又想起废居静园的沈氏,故此旁敲侧击嘱咐我善待沈氏。心里如是想着,却忍不住嘴快说了出来:“今年冬天来得早,各宫各处份例之内的柴薪炭火臣妾早已吩咐各司按时发足,就连静园的沈氏也是按着婕妤的份例供给,太妃娘娘就不必挂怀了。”

纯裕太妃听出我话语中的不悦,仍旧温和点头道:“这就是了,你是**之主,是皇后,有些事自然是亲力亲为才较为恰当。”

细细品嚼这句话,不觉恍然大悟,姑且不论沈凌烟与纯裕太妃关系甚密情同母女,单说沈凌烟与元景相伴多年,如今贬黜囚禁,只怕元景也未必完全放得下。与其让他见沈凌烟落魄之态而心生怜惜,倒不如我先安顿好了她。她得安适,我也省却了好些事,岂不多处有益?由此想着,不由对她心生感激之意。略坐了坐,便告辞出来,因为一早陆云容叫人传话过来,今日正午便入宫请安。

回到栖凤殿时,司珍处已送来些珠玉绫罗。像是他们也知道乐平县君今日入宫,所以特地送来些供我打赏人。只是如此一来,倒显得过于刻意僵化了,因此便命人收了,另寻些我昔年珍藏的首饰来。

才在暖阁里坐稳,便听得外头一声响。碧芙忙掀帘出去,细声斥道:“怎么这样不当心?摔坏了什么可怎么好?”

停了会儿,碧芙才进来,面色微变,手里拿着一张折叠在一起的字纸:“娘娘,这是方才奴婢在沈大人临行前交给娘娘的包袱里找到的···”

我愣了下,忙将那字纸自她手中夺过,展开一看,寥寥几行字:兰惜即是纳兰若惜,当年因郑王之故充为官妓,今籍没为奴,且已身怀有孕,皇后娘娘身为姑母,必当设法搭救!

那字迹工整,墨色已淡了许多,定然是沈惟雍一早便写好,只待时机交到我手上。他一早便查清兰惜的底细,才不顾一切为她赎身娶她为妻,算是我照拂沈氏的条件,也是他内心对纳兰氏的亏欠……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娘娘……娘娘怎么……”

我醒过神来,厉声喝命:“备轿!快去浣衣局!”

一路心急如焚,终于撞开那扇腐朽破败的木门。沈家是世家大族,女眷诸多,如今树倒猢孙散,原本甚是宽敞的浣衣局此刻都显得逼仄起来。浣衣局一向为宫中戾气最为深重之处,寻常宫女内监是不到这里的,莫说是皇后。众人先是愣了下,随即乌压压跪了一地,直呼皇后娘娘千岁!

我却无暇顾及,只急慌慌在人群中搜寻一个影子,一个连我都不甚清楚的影子。若惜,你千万要好好的,等着姑姑来救你!若惜……若惜你在哪里?

忽然一声微弱的婴儿哭声,我浑身一凛,沈惟雍说过,若惜没入浣衣局时,便是身怀有孕的。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皇后端仪,飞快循着那声音往一间破败的小屋里去。那屋子四面漏风、阴暗潮湿,尚且不如我当日在浣衣局时。众人皆知我与沈氏结怨甚深,如今沈家没落,便是为了讨好我,沈氏族人的日子也会备受艰难!

然而谁料如此,竟害了我自己的亲人,我哥哥亲生女儿,我的嫡亲侄女。搂在怀中的尸体冰冷而僵硬,她就是我的若惜,光凭她这副像极了嫂嫂的容貌,我也可断定沈惟雍并未说谎。

可是我的若惜,小时候一直在吵着要我抱的若惜,就这样再也回不来了。

哥哥嫂嫂,雅儿对不住你们,雅儿竟让若惜在我的**中被杂役折磨致死,死时还是一身粗布衣衫,还是罪妇身份!

我这个皇后,她的姑姑,情何以堪!

“娘娘……娘娘您保重身子要紧,小公子还需要您的照拂,才能平安长大呢……”

我蓦然回头,看着碧芙怀抱着的男婴,那是纳兰氏与沈氏共同的血脉,也是我唯一弥补若惜与哥哥嫂嫂的机会。怆然起身,双腿似乎有千斤重,再难迈开步子,强撑着对碧芙道:“给本宫问清楚了,凡是冒犯过沈夫人的,一律杖毙,一个都不准放过……一个都不准放过……”,我喃喃强调着最后一句话,忽然冷笑出声,其实最不该放过的,不是我自己么?可是我不想死,若惜的孩子还需要我,我还有太多的东西放不下,而我的怨气又需要发泄,所以我也会迁怒无辜!

这世上原本没有对与错,唯有强与弱,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王,大概就是如此!

我为若惜恢复了纳兰家女儿的身份,追封清河郡君,极尽哀荣!

那排位上鲜红的‘纳兰’字样,刺得双目作痛,人人皆可使用自己的姓氏,为我不能,我只能由始至终姓童,直到我死的那日。

收养沈惟雍之子的事,元景心里虽有不愿,却也不忍拂我的意,只得对外宣称皇后不忍纳兰氏蒙冤又绝后嗣,故此收养其子,以示其慈母之心。我为他命名云逸,如闲云野鹤般超逸月兑俗,切莫再涉足官场,引火烧身,不得善终。

乾祐十二年二月,豫章王的死讯传来时,我正与元景临窗对弈。石泉小步行至身后:“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豫章王,殁了。”

元景略略一顿,随即道:“该怎样便怎样,你看着大点,朕晚些便过去。”

石泉小声退下去了。

我见他出去,轻声道:“这又是皇上的杰作吧?那棠棣木珠串当真是个好东西!”

元景冷哼一声:“元顺虽不如元兴那般跋扈,却也大意不得。元兴谋逆之心一早便已昭然天下,他却迟迟才肯跟真揭发,显然是知道朕已向大蒙借兵,自知元兴出师必败,所以才选择了朕”,元景笑得云淡风轻,眸中却暗藏机锋:“这种人留着也是祸患,不如趁早除之,以绝后患!”

我倚着大红色万字锦缎靠背,低着头闲闲划着榻边繁复的雕花。面前的棋盘上满是散落的棋子。我拿起一粒白子,上乘的汉白玉,丝丝凉意一点点沁透了掌心。方才下了两盘,不算眼下这盘,我们平局。但我知道是他让着我,我下棋只为打发辰光,虽偶尔翻看棋谱,却并未深研究过。

元景的棋艺却得先帝亲传,无往不胜。人生如棋,无论在棋盘上,还是在现实中,他都那样游刃有余,包括在先帝的众多子嗣中,他总是那么不温不火、亲切平和,多年来却稳坐太子之位、稳坐皇位,处理政务未曾有一丝疏忽懈怠!

我从未见他输过,即便是赢,也赢得从容优雅!

乾祐十二年二月十二,豫章王元顺病薨,谥号为廉,世称豫章廉王。

同年四月,长沙王元康上表言其嫡妻身染疾病,需精心调养,特请将王府护卫减半。另言其嫡女淑惠县主行为放诞不端,恳请将其送入宁宫,由皇后亲自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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