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醉之两生皇后 铁马怒啸兵戈起(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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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佑十一年,广陵王元兴兵败被俘,群臣议其十大罪状:背负先帝、藐视尊上、不孝不悌、阴图大位、结党营私、私交大臣、杀戮无辜、好内远礼、暴戾无亲、使民折伤,百官上折奏请圣上将其正法,以正国本、立天威。

元景斟酌再三,翌日下旨:朕自皇考晏驾,得天命而登大位,惟以明德宽仁而治世,皆赖群贤。今王兄谋逆,盖因朕德行有亏,才能疏浅,以致其起兵谋逆。今尔等议其死罪,朕念及昔年手足之情,痛心疾首,不忍加诛,特赐其自尽,令广陵王嫡妃殉,其子流放川北,其嫡女咸宁郡主交由长沙王元康看管教养,余者一并收为官奴。

八月,广陵王元兴服毒酒自尽,谥号曰刺,世称广陵刺王。

咸宁郡主押往长沙郡路上,投水自尽。元景听完奏报,并未动容,只是吩咐人寻块好地掩埋。

就如那枝头最灿烂的繁花,万万不该贪恋盛夏的热烈温度,一念之差,便风摧雨折,零落成泥!

晨起时,廊庑下新移植来的几杆竹子在朝霞照映下,愈发显得苍翠欲滴。原本只因这宫里已栽种许多桃杏树,纱窗也是大红色,秋冬之际还好,于盛夏时节难免过于炙热。本想栽种几丛竹子略加点缀,可近来冷眼瞧着,这竹子却隐约生出喧宾夺主之势来。我日日加以修剪,遏制其生长蔓延。唯独近几个月,接二连三的战事不断,我也分不出心来,那竹叶竟贴到了窗格上。

碧芙端着托盘进来,将上面的瓷白色青花盖碗轻放到一旁花梨木雕花凤纹小几上,见我只盯着窗纱上的几片竹叶怔怔出神,温声道:“娘娘若不喜欢那竹叶,奴婢便叫人过来细细修剪好。”

“不必修剪了,直接砍了那丛竹子了事,何必为它费心思?”

碧芙并未答话,双手端起那盖碗奉与我:“娘娘近来时常为怀恩侯之事伤痛不已,太医特地为您调制了舒肝三花饮,日常饮用可疏理肝气,平心祛火。娘娘日常服用,远比那苦药强得多。”

我笑了笑:“本宫的心思,岂是这一碗汤水便疏散的得了的?”

沐浴更衣,整理妆容,坐上凤辇前往龙翔殿。我本不想再过问政事,只是元兴自裁已经十日有余,元景却仍未将沈奕定罪。我知道他心里念着与沈凌烟多年情分,而我却不能容忍,先帝已然去世,我不能找他寻仇,那这一切罪责,便由沈奕来承担。

为了纳兰氏,为了我自己几年的颠沛流离,为了这一路的坎坎坷坷,我一定要让他死,而且,死无葬身之地!

元景见我过来,并未觉得意外,只是温和一笑:“朕晓得你一定会来,你果然按捺不住了。”

我亦笑着:“臣妾之所以来,不为别的,只为三郎前日所说的‘贴心相待’!臣妾的心思,半分也瞒不过三郎去,倒不如直抒胸臆来的痛快些。”

“你想叫朕将沈奕处斩?”

我摇头,笑得冰冷,目光更是冷如刀锋:“臣妾绝无此意,只是日常翻阅史书,见古来仁君惩治叛逆,莫不严其首而宽其从。如此刚柔并济,既能震慑众臣,又能显出天子恩德,令众人感激涕零,所以臣妾之意是”,我略略一停,而后吐出血淋淋的两个字:“凌迟!”

元景合上双目,默然不语,良久才叹道:“你果然恨极了沈家人,也果然够狠心!”

“并非臣妾狠心,只不过是臣妾心中没有皇上所有的顾虑与牵挂罢了”

他缓缓向后靠在龙椅上,我知道他为难,然而别的什么我都可以退步,唯独这次不能。我定定看着他,他亦看着我:“假若朕不肯呢?”

“皇上是天子,您若不肯,臣妾自然无可奈何,唯有怨自己时运不济罢了。只是皇上前番说,不想让臣妾有半分不快,如今这句话可还做数?”见他半晌不语,我凄然一笑:“既如此,之前一番话,皇上就权当臣妾得了失心疯,在御前胡言乱语”,我向后退了两步,双膝跪下,叩下头去:“臣妾失仪,还请皇上降罪!”

大殿上空寂无声,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置身于旷野之中。时间慢慢流逝,我的心也慢慢跌落,这是我跟他打的一个赌,赌在他心中,我的仇恨与对沈凌烟的愧疚究竟孰轻孰重。我唯一的赌注,只有他对我的疼惜。而此刻看来,我竟如此自不量力,如此可笑,如此……

“朕准你。”

三个字,由他口中说出来,不过短短一瞬,于我来说却犹如天籁,终究在他心中,我才最重要!全身力气似已耗尽,双腿一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朕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作数!”元景走下御座,在我跟前停留片刻,随即离去,至于一缕似有若无的龙涎香,飘浮在殿内。

三日后,沈奕、沈素节凌迟处死,沈氏男子流放岭南,女子籍没宫中为奴的消息传遍宫禁,当然,这个宫禁并不包括囚禁沈凌烟的静园。同时,元景下旨为父亲翻案,追封父亲为郑王,母亲为郑国夫人,哥哥为一等伯,嫂子为昌平郡君,并敕命休整纳兰家的祖宅祠堂,以供奉纳兰将军的神主。

十余年的冤屈一朝得雪,恍然如梦,我竟有些不知所措,喃喃道:“只可惜,父亲和哥哥的尸首未曾留住……”

“朕有他们的骨灰”,元景轻声说了句,起身携我乘坐轿辇来至宫中太庙:“你母亲兄嫂在狱中自尽后,直接就地埋葬,朕不敢惊动亡灵。只有老将军与你哥哥被斩首之后,朕才能趁乱命人收了他们尸身火化,将他们的骨灰一直存留着。如今既然已平反,想必将军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我痴然看着元景自供桌之后拿出的两只锦匣,忍不住泣涕涟涟。汉白玉的骨灰罐,光泽凛冽,触手生凉。我的父亲,我的哥哥,全在这里面,又已经永远不在了……

九月时,凉州节度使范阳因征战有功,调入朝中,擢升为翊卫大夫,拜为正五品凉州刺史,一时间风头大劲,与吏部尚书陆天南平分秋色。

“娘娘,豫章王正在里面陪皇上下棋,您此刻进去恐怕不大合适。”

顺恪太妃丧事过后,诸王各自回了封地,唯有豫章王元顺因先前告发广陵刺王谋反有功,因此元景便留他在宫中多住些时日,两人或是品诗论画,或是煮酒烹茶,倒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我向那朱漆雕花门扇看了看,深深一笑:“既如此,本宫便回去了,你好生服侍罢!”

石泉点头应了。

回到栖凤殿,偶然听守门的小宫女谈起日子,才记起今日是沈氏族人发往岭南的日子,也是沈家女眷押解入宫为奴的日子,这会子想必已经各自启程了。换过家常衣衫,叫碧芙将我在沈家抄家之时特地派去沈府看管沈惟雍夫妇的坤仪宫掌事太监叫进来,隔着帘子问:“他可上路了?临行前你可有将沈氏囚禁静园之事告诉他?”

“回皇后娘娘:今晨巳时不到便都上路了,奴才告诉他沈氏虽已被废,但静园不同于冷宫,有皇后娘娘照拂,必不叫她落入奴才们手中受折磨。沈惟雍给娘娘叩头谢了恩,便上路了,走之前让奴才将这样东西交给您……”

碧芙呈上来一个松花色琴囊,我亲自打开,却见内种的是一把断琴,唯有几根昔年中秋节时,元景依我所言赏赐的几根汗血宝马琴弦尚且连着,不觉得甚是刺心刺眼,放下那东西,吩咐碧芙:“好生收起来吧。”

至晚间,石泉打发御前的人来回话,说豫章王明日回封地,皇上在合欢殿设宴席为之饯行,问我可否同去。我歪在榻上,只觉浑身懒懒的,遂道:“连日来事多,本宫也不得闲,就不去了。”

次日清晨,豫章王启程回封地,我与元景并肩相送。石泉自身后端上朱漆托盘,明黄色衬垫上静静躺着一串棠棣木珠串,元景拿过来:“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王兄谋逆,朕痛心不已,而你揭发其谋反,于社稷有功,朕有心赏你些什么,只是寻常珍珠宝器太过俗气,倒显得你我兄弟之谊也如那器物一般。唯有这棠棣木珠串,虽不值什么,却是朕对你的一番心意!”

豫章王忙跪下谢恩,元景将那珠串亲手套在他腕上,殷殷叮嘱:“兄弟之情,切莫相负!”豫章王郑重点头:“臣弟去了,皇兄留步!”

我与元景一同站在高高的楼台之上,眼见那一行煊赫的仪驾徐徐离开宫禁,仰首远望,苍穹辽远,白云依旧,被那朱色宫墙生生截断视线,再望去,也只是一条线而已。但愿自此一去,便可得了清净,虽然我早已知道,我选择了元景,就永无清净之日,可我仍然存留着这样一个美好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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