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册封秀女们的旨意下来,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用手机也能看。
“建安三年三月十五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左羽林将军十五岁女薛荣惠,著封为正六品良媛,赐号‘华’,于四月十二日进内。钦此。”
和煦的晨风一点点软软的拂开院中碧树上的枝叶,聚散之间,一点点碎金般的细碎日光洒落下来,使人略略有些炙热之感。
荣惠轻咳了一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身进屋,嗓子微哑的道:“芝兰还没回来?”
芝兰性子外放,亲切可人,很晓得处关系。如此,荣惠惯于借着她这性子来打听事情,倒也便宜。
“小姐,许是要打听的太多,又是不能有差错的,这才耽搁了时间。”玉树一边道,一边端来一碗汤药,服侍荣惠服下。
荣惠微皱起眉,侧过头不想闻这药味。
玉树却是笑了,劝道:“奴婢晓得小姐惯是吃不了苦,这次又添了两味药草,您闻闻,气味可是清香多了,味道奴婢也尝过了,虽不甜,却也不苦了。”
荣惠莞尔,她的确是吃不得苦,也舍不得让自己吃苦。
玉树的爹娘都是薛府花房侍弄花草的小厮和媳妇子,大户人家的花房多有暖室,花房里做活的,不少会借着条件栽种点值钱却不好养活的药草。
玉树的爹娘也是如此,玉树为了帮其私下卖个好价钱,因在荣惠跟前服侍,识得字,所以还读了些医理。荣惠见状,也是乐观其成,若府里请了御医或大夫来,她便打发去伺候汤药,帮助抓药。一来二去,总能有所收获。
许是有些天分,这些年下来,玉树很有了些本事。那些大夫在大户人家为女人诊治,最喜开太平方子。虽然最稳妥,但病却迟迟才肯好。所以平日里荣惠有些什么小疾,都不用麻烦大夫,吃些玉树的草药方子反而好的更快更好。
玉树的话,荣惠还是很信任的,轻轻抿了一口乌色的汤药,嗯,总算能下口。
“奴婢没骗您吧?”玉树笑眼弯弯,让小丫鬟将药碗收拾走,一边道:“小姐每到这春日里头,总有些受寒,染上这咳疾。虽然不严重,但年年如此,对小姐身体总归不好。”
说着,玉树又为斜倚在榻上看着书的荣惠斟上茶,接着道:“年前奴婢就在整理个方子,试了许多,总算有个得用的。若小姐用这药三两个月不息,这春咳或可得医。”
荣惠搁下手里那本《大燕周游记》,柳眉微挑,笑道:“玉树你越发了得了,我这春咳的毛病连御医都说难得根治呢。”
玉树腼腆一笑,道:“奴婢只是勉力一试呢,岂能和御医相较。不过这方子总归是有好处,一定根治却未可知。”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御医宁有种呼?”荣惠笑模笑样。
“小姐,您又笑话奴婢了。”玉树嗔了一句,这时脚步声响,原来是芝兰进了来。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芝兰一脸高兴,报喜道:“这次选秀中,册封位分最高的就属良媛,但有封号的良媛就三个,东太后的外甥女,永平郡王之女孙双阳,封号是‘贤良媛’,西太后的侄女,汝南伯之女崔知玉,封号为‘丽良媛’,还有就是小姐您了!”
“华良媛小主!”说时,芝兰有模有样的福身了一个全礼。
玉树脸上也有了几分喜色。她看向荣惠,正要道贺,却见荣惠一弯秀颜,眉端慵然半挑。长窗里透进日色,映在极浅的面上,淡薄如蔚焰勾勒,更显得眉目间若笼轻烟,容颜赛雪。
但却无半点笑意,目中反而略有寒色。
虽然这神情并不明显,但玉树和芝兰打小服侍荣惠身侧,岂能不明。
芝兰掂量着问道:“小姐不觉得这是喜事么?”
荣惠缓缓垂下头去,她并不觉得这是喜事。如果三日前她没听到顾梓榆所言,可能此时听到这个消息,会觉得当日的桃香给皇帝留了好印象,获封灼灼其‘华’的华。
但是她既然明白了皇帝性情刚愎多疑,就不敢把这件所谓的喜事看的如此简单。
“小姐,您可是担心太过锋芒毕露?”玉树试探相问,荣惠不语。
芝兰却是困惑,道:“小姐,若您是怕抢了那两位的风头,那大可不必!以小姐的姿容,难道这次没有封号,以后就能流于平庸么?若反正都是要冒尖的,迟早又有什么干系?”
荣惠一开始何尝不是这么想,所以才会担心在面圣时无法给皇帝留下哪怕一点点的印象,急于求成。但是当她发现自己有些低估了皇帝,低估了后宫和前朝联系之紧密,再想到这个局面,就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比起过好日子,有命过日子才是当务之急。
荣惠依着背靠与引枕,目光一沉,忽然说道:“玉树,我的春咳,想来过了春都不用好了。是不要换个方子?”
玉树微讶,和芝兰相视一眼,隐约明白了什么,点头称是。
芝兰虽然心有所感,但还是忍不住道:“小姐何苦小心至此?岂不浪费大好机会?”
荣惠缓缓喝了两口茶,眼睛微微眯起来,道:“浪费机会事小,傻当靶子事大。”说完,她也不再多言,转而问道:“梓榆妹妹赐了个什么品级?”
“顾小姐册封的是从六品贵人,封号为慧,这在新封的贵人里头是独一份呢。”芝兰笑着答道,玉树跟着道:“顾小姐生的花容月貌,难怪能得陛下青眼。”
“慧贵人……”荣惠翘起唇角,她很为顾梓榆高兴,虽然知道凭她的资质总不会落了下风。
册封之后,规矩就严谨了。
君君臣臣,荣惠先是华良媛,其次才是薛家五小姐。所以薛府里众人面见荣惠,都得行礼问安,否则就视为对皇帝不敬。名义上,荣惠已经是皇帝的人了。
如此,原本就不喜欢走动的荣惠更是连院子都不出了,看到府里的父母兄嫂子侄忽然要对自己请安,荣惠不惯也不忍。何况,也没有太多功夫出院子了,宫里下来的教引姑姑要教习的东西不少。
从言行举止上的规矩,到宫里或明或暗的忌讳,再大大燕皇室的家谱,一一都要知晓,荣惠不敢不打起精神。
教引姑姑名明善,约莫四十许,梳妆一丝不苟,面貌端正,谈吐斯文。
为了知道宫中更多的情况,荣惠曾转弯抹角的打听过些事情,明善哪怕听出来,因她问的事情不算太出格,明善也并没避而不谈。
因此,十多日下来,荣惠很知道了一些宫中情况。
皇帝的名讳是文烨,国姓是朱,年有二十八。为五皇子时,其原配吕氏早逝,继室为章氏,朱文烨即位后,章氏为后,不到一年便薨了。如今中宫之位悬空,后宫中最尊贵的庄贵妃。
庄贵妃的‘庄’并非封号,而是姓氏,庄氏是如今后宫里资历最老的,朱文烨还是皇子之际,庄氏已是其侧妃。懿妃次贵之,于朱文烨登基后首次选秀进宫。
子嗣上,皇帝有两子三女,庄贵妃育有皇长子、已故章皇后育有二皇子,懿妃育有两女。
等到荣惠能把宫规背的滚瓜烂熟,把宫仪做的似模似样,这十来日的时间也如流水一般的过去了。一转眼就到了四月十一日,已是进宫前的最后一日。
而在荣惠忙着充实自己、武装自己的时候,薛府的人也没闲着。
几个嫡嫂庶嫂忙着张罗荣惠进宫要带的物品,不能多,更不能少,还得样样备到好处,不可叫人小瞧,却也不能打了谁的眼。几个侄儿自然是十分不舍,常常在荣惠的院子外眼巴巴的看着,荣惠一个不忍,便都一窝蜂扑过来撒娇胡闹。荣惠一走,他们就连撒娇的地方都没了。
但明善姑姑一咳嗽,那些侄儿侄女便都规矩起来,一口一个小主,一口一个万福金安。那小眼神叫一个可怜,荣惠恨不能带着他们走才好。
薛大老爷则很费了些功夫,他将前朝近来的一些事情挑了重点讲给薛张氏听,再由薛张氏每日面见荣惠之时,细细解说。这是怕荣惠御前失‘仪’,惹得皇帝猜忌,危及整个薛家。
毕竟如今薛家不仅多朝老贵,更是朝中新贵。而薛家长年握有兵权,在政治上更是极为敏感,或已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荣惠却是感激这份敏感,若不如此,只怕薛家难以从开国之朝维系至今,虽远不如当年繁荣,但也不算衰败太过。
好在荣惠虽然在古代出生长大,却还算不得土生土长,为了过安定繁荣的日子,从来居安思危,对薛家的风吹草动很是在意。所以当薛张氏细说前朝诸事时,荣惠并不觉得如听天书,点点都记在脑海里,已被不时之需。
“……这次陛下封了小主‘华’的号,的确是小主的荣宠。但依臣妇看,贤良媛和丽良媛出身不凡,又是两宫太后之甥侄,非是小主可以相较。”薛张氏沉吟着,忽而压低了声音:“两虎相争,不若避其锋芒。”
荣惠笑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看来薛张氏也看出来这次两宫太后同时送了甥侄入宫,气氛十分不和谐,怕她出头做了炮灰。毕竟,荣惠在宫里头是没有根基和贵人相助的。
“娘请放心,我早已有了盘算。”荣惠微笑点头,握着薛张氏的手,侧身过去,轻声道:“我素来患春咳之疾,初入宫中,难免有诸多不适之处,若春咳过了春天还没痊愈,也是有的。”
薛张氏闻言,目光一亮,看荣惠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赞同,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温柔的道:“你素来是有主意的,我一向放心,但儿行千里母担忧,做娘的难免这里那里不放心。如今看你事事都晓得应对,我这里……也就安定多了。”她模到了心口处。
“娘……”荣惠听着自觉眼眶一湿,开口却迟迟说不出下文来。
薛张氏心性坚韧,也是将门女出身,只任眼泪在眼眶里转悠,却是不肯落泪。她竭力板住脸,拉着荣惠的双手,认真的道:“小主,臣妇心知你心气高,但凡事务必谋定而动,不可强出无谓之头。”
荣惠听得薛张氏口中的‘小主’‘臣妇’这样的词,只觉刺耳难受,忍了泪,道:“女儿受教。”
薛张氏神色慢慢恢复平静,忽而站起身朝荣惠福身下去:“臣妇恭祝小主福寿康健,青云直上。”
荣惠唇微弱阖动,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坚定的将薛张氏扶起,最后一次伏在她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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