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这单位 46晋江文学网

作者 : 三上桑

做爹的不要亲儿子,荣惠扛得住,反正儿子有妈就行了。,,用手机也能看。她也明白什么是帝王心术,更明白所谓的平衡之道。她只担忧薛家安危,但这份担忧,她也能咬牙扛着,便是自己的枕边人朱文烨用心险恶,荣惠也能理解,御下本就不必太念情分。

但荣惠不明白顾梓榆的所作所为,视其为家人,怎么能在她毫无防备之下捅刀子。

这简直成了连日噩梦下,压死荣惠这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累了。

这后宫之中,竟没有不需要防备的人。

荣惠只觉身体里翻江倒海,似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无法自控的干呕,像是要把心肺肝脾都吐出来。“哐当”一声,云鬓上的双枝玉簪坠落,在地上弹跳了两下,尾坠碎成两段。

芝兰玉树几人连忙搀起荣惠,不断劝道:“娘娘是有身子的人,万要珍重自个儿啊,为这等人,不值得。”

荣惠由人搀扶着,低垂着头颅,不经意瞧见地砖上一块遗落的碎玉。不是她的钗环,隐约可见半个荣字,稚朴的很。

不,这宫里还有一个人不需要她防备……荣惠心中一暖,弯腰想拾起来,只是力有不逮,浑浑噩噩的昏睡了过去。

等到睡醒时,荣惠眼睫不胜疲倦似地微微翕动,惺忪睁眼。她不知时候,勉强撑起身子,却发觉手被被握住了。

她倚着身子看去,握住她手的竟然趴在床榻跟前,已然睡过去的朱立轩。他细密的睫毛犹在轻轻的颤着,沾染着零星水光,格外让人心疼怜爱。

荣惠忍不住想抚模他的小脸,但又不忍吵醒他。这时外间的芝兰听到了响动,领着珠儿宝儿进了内室,见荣惠醒了,急忙就上前服侍。

“娘娘可算醒了。”芝兰高兴着道。

荣惠看了一眼略动了一动的朱立轩,比了一指到唇边,压低声音问道:“二殿下怎么在这儿?”

芝兰一边为荣惠披上剪绒披风,也低声回道:“前儿个娘娘忽然昏过去,奴婢们怕影响娘娘省亲探病的日子,不敢声张,连萧太医都没请,全是玉树诊治的。后头二殿下来了正见着,因娘娘没请太医,又生怕方子有了药材没得,急忙就使魏公公以二殿下的名头拿玉树的方子去取药。”

荣惠莞尔,其实朱立轩大可不必如此,御药房本就是她的人,暗中取药只是小事。但朱立轩这样紧张的举动,却叫她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展开了温暖的笑。

说着,芝兰顿了顿,接着道:“二殿下不放心娘娘,奴婢们劝也无用,只得听凭二殿下在娘娘床前守到现在。”

“我昏睡两日,你们竟由他守了两晚?”荣惠轻轻皱眉,目光落到朱立轩的小脸上,隐约是有倦容,两条小眉毛睡梦中也是皱着的。

荣惠忍不住轻轻抚平他的眉头,他似有所感,微微嘟哝了一句,又将荣惠的手更握紧了一分。如此反复几次,就醒了过来。

荣惠笑了,轻声唤道:“二殿下,做了什么美梦么?”

“华嫔你醒了。”朱立轩目光闪亮的看向荣惠,似见她面色仍虚,皱眉道:“华嫔可喝过药了?你放心,药是魏长取的,旁人我不知道,但魏长是母后留给我的人,不会出差错。”

魏长是先皇后的人,自然是可信的,虽然有时显得太过圆滑小心了些,但如果连他都不忠,朱立轩也不能好好的到现在了。

荣惠心知这一层,感慨他小小年纪就心思玲珑,更感动他对自己的一番心意。经了这许多事后,她愈发觉得这份心意来之不易。值得珍惜。

朱立轩见她面色忽然泛起一抹心凉意冷,不由怔了半晌,有些不是滋味。在他的不算长的记忆里,华嫔似乎永远都该是慵懒含笑,风轻云淡的。

他很想让华嫔高兴起来,但却不知道怎么做,张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荣惠到底没再表露出过多的伤感,一面和朱立轩闲话着,一面洗面更衣。

“今日背书,皇兄又出了个不小的岔子,叫张讲读好一阵说教。”朱立轩手捧着本书一边说着大殿下的种种丑事,说到尽兴处时,他那小大人的声调还会此起彼伏,十分童趣。

荣惠好笑的看着朱立轩,相处这样久,除了在太后和朱文烨面前的装模作样,总算看到他也有多话开朗的一面。不过,如果不是说大殿下的笑话,就更好了。

“近来,这糕点,二殿下都有吃吗?”荣惠推过一碟珍珠牛乳酥,笑问。

“华嫔让人做的,我自然都吃了。”朱立轩斜靠在软榻上,一手捏了牛乳酥入嘴,一边道:“味道很好,不过皇阿女乃说,多吃甜食,容易胖。”说着,他看向荣惠,模了模自己的小脸,瞪着眼睛道:“华嫔,我胖了吗?”

荣惠原想说,胖些更可爱,但又怕朱立轩已经晓得注重体面,回头拒绝甜食,比如这牛乳酥。于是,临到头她改口道:“甜食不会胖的,还会让二殿下的皮肤更光滑呢。再说,这糕点也是我一点心意,二殿下怎忍心拒绝?”

朱立轩虽听出荣惠的玩笑口吻,却是没再多言,默默将那一碟牛乳酥全部吃完了。

吃完了糕点,荣惠照例让玉树为他把脉。朱立轩早就习惯如此,趁着这功夫,忽然问道:“听说华嫔明日要省亲探病?”

荣惠捧着茶盅坐下,笑着点头。朱立轩歪着脑袋,眨眨眼道:“那我能去吗?”

“二殿下想去?”荣惠不免有些诧异。

朱立轩目不转睛的看着荣惠,张着嘴半天才道:“……就是想去。”

荣惠难得见他还有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好笑,但转念一想,朱立轩年纪还小,想必是想借机出宫看看热闹罢。只是……荣惠轻叹了口气,道:“圣上只怕不放心呢。”

“华嫔放心,我自有办法。”朱立轩目光闪亮,唇角弯弯,仿佛是一朵蓓蕾逐瓣绽开。

待到快要天黑之前,荣惠便将朱立轩劝了回去。毕竟如今朱立轩还是住在西太后的雍徳宫中,这么守着自己两夜,已经有些唐突。若不是西太后表面因丽婕妤失礼而遭累,实则因沉船之事而遭朱文烨不悦这种背景下,只怕依西太后的性子,早就要敲打荣惠。

但即使西太后处境微妙,荣惠也不想因这种事埋下什么伏笔。

好在朱立轩一向很懂大体,见荣惠醒转,被劝了几句后,便离去了。

明日就是要回家的日子,荣惠昏睡了两日,静安宫的事务并未荒废,要收拾要准备的也没有落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荣惠喝了口茶,看了一眼窗外的秋色,窗外夜色弥漫,宜然堂那新赏的五色檐灯映着窗棂,越显华丽。半掩窗下一株雪球菊花,开得雪山一般。

“秋天里吃菊花鱼片锅最滋补了。”她忽然想起一些往事,心中犹如蚂蚁在咬噬,忍不住吩咐道:“让苏娘做一锅来,把慧婕妤请来吧。”

喜善领命而去,玉树见了,却是有些担忧的道:“事已至此,娘娘和慧婕妤还有什么好说的,便将那双面绣搭子呈到陛下跟前,事情也就分明了。”

芝兰见荣惠不答,却是一跺脚,道:“便是娘娘不忍心,难道还想和慧婕妤这种豺狼虎豹重拾情谊不成?”

荣惠摇了摇头,叹道:“我只是不明白。”她明白所有的职场竞争,也晓得兵不厌诈。但顾梓榆,不该只是荣惠的同事,更不该成了竞争对手。

顾梓榆来的时候,香蓉领着两个御膳房小宫女正送来膳食,一一在案上陈列着。

顾梓榆一身荔枝红五彩金丝华裳,内里秋香色薄绢中衣,俏生生的倚在团花椅中,曼声笑道:“惠姐姐好兴致,还记得咱们在扬州时吃的那锅菊花鱼呢?”

往事流光逐影,好似在荣惠的眼睫上沾了一层雾,万事皆模糊成了一团,眼眨了数眨,才轰然而过。她方轻笑一声,轻轻说:“怎不记得,那时多好。咱们吃香的,玩乐的,无忧无虑,这日子却眨眼就过了。”

她们曾一起在绡纱窗前吟词言笑、研磨题字,春日相携观赏顾园百花,秋夜并肩细听夜雨,哪一件此时能不感慨?彼此凝视着对方目光,忆起共同描画的点滴往昔,千般怀念涌上心头,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顾梓榆见荣惠无声轻笑,自己的神色也有些追忆,笑声清脆铃铃:“是啊,后来我到了燕京,也在惠姐姐府里耍了好一阵时光,表舅母虽然不苟言笑,待人却是真心好的。”

顾梓榆口中的表舅母自然是荣惠的娘亲,听了这话,荣惠也不禁想起一些往事来,道:“表姨夫和表姨待人也极好,那顾园里的珍稀花草,可没惨遭我荼毒,表姨不仅不说道我,还帮我瞒着,仔细我手疼。”说到这儿,荣惠笑了。

“我爹和娘也是极喜欢惠姐姐。”顾梓榆稍稍停顿了片刻,感慨道:“只是那顾园,也不晓得还在不在了,那原是江宁织造的官邸,我之前听说,圣上有意举用新人上任了。”

荣惠望向顾梓榆,看出她眼中的忧虑,劝道:“表姨夫年岁也不轻了,若是在江宁织造任上告老还乡,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再说,你那几个哥哥,也非无用的。”

“有甚用处。”顾梓榆轻哼一声,露出几分不忿之色,道:“哥哥们纵非无能,若是爹爹致仕,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这官场,若无家族庇佑,谁不是捧高踩低呢。再说,爹爹能做到江宁织造,也是先帝爷和秦王……”声音忽然就微小了下来,直到湮灭。

话题说到这不尴不尬的地方,顾梓榆也有些后悔。两人虽然亲密如姐妹,但每次交谈,一说到秦王,荣惠惯是不会接这些话。

荣惠恍若未闻,股自驾游自己也有些说不下去。两人久久对视,竟沉默无语。

陡地,玉树上前道:“娘娘,慧婕妤,膳食准备好了。”

荣惠愣了一下,慢慢缓了面色,引着顾梓榆入了座。八仙案几上是银制的小暖锅来,盛着大半锅的鸡汤,几个浅浅的小碟子,里面盛着已去掉皮骨,薄如纸的鱼片。

侍候在一旁的宫婢把鱼片下入锅中,顾梓榆便夹了一块到荣惠的碟子中,道:“惠姐姐是有身子的人了,可要多吃些,秋天里吃这个最是补。”

鱼片在鸡汤里烫熟后的滋味,本来已是够鲜的了,再加上菊花所透出来的那股清香,分外可口。荣惠并没有胃口,勉强尝了一口,就笑了一笑,说:“不知是什么菊花,真清香。”

闻言,香蓉便呈上一个柳叶掐牙的竹篮,篮子里沥净的是一株菊花,每一瓣都是由浅至深的紫色,春深似海的娇艳。香蓉笑道:“说是叫丹凤朝阳呢,师傅说香味好,想来娘娘会喜欢,便多拿了几支送来。”

荣惠带笑点头,香蓉便将竹篮搁下,告退了。

顾梓榆尝了几口鱼,赞道:“苏娘的手艺真不错,听说她是北边的人吧,竟连江南小食也做的这般地道,还常常做些奇思妙想的东西,难怪宫里的姐妹们都喜欢尝苏娘做的东西。”

荣惠笑笑,只转头叫芝兰将菊花铺上案,菊香中用菊花膳,很有些意境。曾经,她和顾梓榆也这么做过。

芝兰和珠儿将一条桌巾铺到案上,这才铺上菊花。

顾梓榆不经意垂下视线,便看到铺陈在玉石桌上的桌巾并非桌巾,而是一条织锦搭子,苏绣双面。那样猩艳的红色,仿佛一团血脉脉而动,不知何时轰然扑出。

顾梓榆定定望着,最终,目光转了回来。

荣惠实实盯住她,一瞬不瞬,半响,她才道:“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双面苏绣。”桌上的烛灼红烈烈,终是引了一只蛾子,钻进了窗纱,急急扑打在琉璃描花灯罩上,簌簌作响。

顾梓榆抬头正碰上荣惠的目光,听了这句话,顿时全明白过来。

虽然知道多余,但荣惠还是有些不甘的问出口:“梓榆,我把你当成家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梓榆猛地一震,双手登时有些颤抖,眼中浮起影瞬时崩溃打散。茶盏“哗啦”声泼溅地,青绿的毯上水渍急速扩散,看着好像透明的血泊。

她深吸口气,再抬头时,手肘随手撂下桌上,竟然带笑:“但我们毕竟不是家人。”

荣惠一愣,顾梓榆目无光色,道:“惠姐姐,我姓顾,你姓薛。我身后有整个顾家,我的兴衰荣辱是现在在新君面前苟延残喘的顾家唯一的倚靠。为了整个家族,我只能有所取舍。正如姐姐,为了薛家的安危,哪怕将我当成家人,却也从不会插手顾家与秦王之间的暧昧一般。你是羽林卫将军的女儿,自有和宫外通消息的渠道,却也不会……”

“这也是惠姐姐的取舍。”末了,顾梓榆看向荣惠,眸光清亮,又格外幽深。

荣惠双唇动动,却没有出声。

她以为听到答案会难以承受,会落泪,会愤怒,但听了这些话,她却纹丝不动。甚至内心里很知道,顾梓榆说的是对的。

如果有一天,必须在薛家和顾梓榆之间有个选择,荣惠也会有自己的取舍。

再美好的记忆,再深厚的情感,也抵不过血缘之亲。

荣惠甚至不能说她背叛了自己,只不过是这份友情还不够和整个家族的感情抗衡而已。她也没资格怪责什么,思及此,荣惠莫名的觉得心中空了一块。越是努力说服自己,越是难受。仿佛这些话结成了一股欲宣不能的闷气,梗住了呼吸。

荣惠摇摇头,声音格外镇定:“不,就算如此,我们也无需对立,就算我不能为顾家和秦王之间的……多言,也没有理由要对我做这样的事来,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相信是你做的。”

“对不起。”顾梓榆别过头,缓缓道:“双面绣是西太后的,她为我和顾家通送密信,所以,我把双面绣送给惠姐姐。”

说着,她忽然下座,朝荣惠跪下来,垂眸道:“姐姐将我交给庄贵妃或者东太后吧,我会把一切都说出来。还有沉船的事,我也会公诸于众,届时,西太后便是不死,也不可能坐在太后的位置上了。没了西太后,丽婕妤不成气候,贤婕妤已经不是气候,姐姐可堪中宫之位。”

“胡说!你晓得我不会这么做。”荣惠大惊,月兑口而出,想要扶她,她却不起。

顾梓榆抬头看她,面色如浅玉,那瞳子,却比烈烈的火还要热,道:“惠姐姐,妹妹只愿姐姐一统六宫后,念在妹妹的成全之心,全力护住顾家。可好?”

一统六宫,谁能不动心。

荣惠动心,也知道顾梓榆这一番话绝不是胡说。她既然早和西太后连成一气,纵没有十全把握,也有六七分,可堪一搏。但是……凭朱文烨多疑狠辣的心性,又因顾家和秦王的错综关系,靠荣惠一己之力,要永保荣华绝非易事。

荣惠默然不语,过了片刻,才说:“不好。便是坐上中宫之位,我也未必能全力护住顾家。”

这是真话。

顾梓榆忽然笑了,眸中暗流汹涌,逐渐有了水色:“惠姐姐骗我一次也好,死了也心安。”说完,她起身,从荣惠五指中抽回手。

她的身量比荣惠稍矮,但此时下颌却矜傲地含起,仿佛变作另一个人,声音冰冷:“惠姐姐既然做不到,那多说无益。事已至此,道既不同,从此往后,咱们的情分便烟消云散吧。”

顾梓榆干脆的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要走,刚抬起步子,她低声说了一句:“日后,华嫔对我再无旧情可念,莫再心慈手软。”似是为自己的话加重砝码,末了还有句:“我亦不会。”

荣惠怔怔着看着顾梓榆的背影,恍惚之间,只觉一双明灿灿的大眼睛晃过,纤秾合度的背影变成了小女孩儿般的模样,调皮俏笑,只是一眨眼就烟消云散。

芝兰原想忿然咒骂几句,但见荣惠脸色,却是一句话也敢多说,只默默和玉树一同领着小宫女收拾桌案。她们是荣惠的陪嫁丫鬟,多年相处,荣惠和顾梓榆的姐妹情分她们太过了解,也深知荣惠此时的心情。不敢再打搅。

喜善扶着荣惠坐下,又斟茶送上,片刻,才不轻不重的道:“奴婢以为,娘娘会答应慧婕妤。”反正,如果人都死了,口说无凭,荣惠保不保得住顾家,还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荣惠不语,只捧着茶轻轻的吹。

她知道顾梓榆说出那样的话来,是宁愿自己骗她,但荣惠不会。面对选择,荣惠有取舍,但她不愿骗自己的家人。

喜善自嘲的笑了,轻道:“不过奴婢也以为,慧婕妤会向娘娘求情,不曾想……不过,如此恩断义绝,西太后若再想利用慧婕妤向娘娘动手,只怕是难了。”

荣惠的双眸异常黯淡,往常的神采已经沉下去,只剩两丸浓黑的空洞,纤长睫毛投下淡色阴影,轻眨了一下,就有水光溢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情节怎么说呢,不是到此为止,而是告一段落。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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