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尽欢颜 三十七 百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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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信被绿奴丢进一座种满花草的大院子,就不见了他的踪影。他在这个院子里不停地转,除了修建花叶的老伯和偶尔提着水桶送水的杂工外,他找不到其他的人。老伯不知绿奴的踪迹,只是笑呵呵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元信心急,却也无法。只好寻了院子中央最大的凉亭,上书百花亭,周围都是芍药牡丹,看起来好不热闹。万般无法,只好坐在里面边打坐歇脚边等绿奴过来。

他静下心来,想起师父临行前的教导,说是万事随缘,不要过分执着。他当时似懂非懂,只知道,自己一心去见到那个当年把自己送上山的大哥哥。在这世上,他没了亲人,除了山中的师傅和众位师兄弟外,他最想再见一面的就是这不断给他带来温暖的大哥哥。

当年,他跪在街头,身边是铺着草席的妹妹,他要卖身葬掉这世上最后一个离开的亲人。当时寒冬,多年温暖的金陵诡异的连下五天大雪,街上早已是一片纯白的世界,他衣衫褴褛,冻得嘴唇被牙齿咬出了汩汩的血,却不敢弯子示弱。大街上冷的没有行人,只有一些匆忙赶路要回家准备过年的过路客。没有人同情他,不是因为他们冷漠,而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甚至没人有能力去施舍一件避寒的衣服、一块热气腾腾的馒头。那些走过的人,在得知情况后,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就匆匆的踏上了自己的路途。就这么饥寒交迫的过了不知多少天,他靠着一点点的挖着身前的雪水充饥,终于等到了那个肯收留他,并且帮他安葬妹妹的人。

彼时,他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原本冰冷麻木的双腿早已失去知觉,他的眼神涣散,这个世界似乎就要消失在一片寂静的白色黑夜中,倒地前,他绝望地想:“这或许就是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夜了。可惜,我还是没有安葬好自己的亲人。”陷入一片冰冷之时,他听到远处哒哒的马蹄,他凄惨的笑着,只觉得这世界是那么的冷,冷到了骨子里。

在陷入绝望之后,他没奢望会有什么转机。他以为,那将是他在人世中的最后一夜晚。

此时,元信模着自己的腿,似乎还能感觉到自己当时的疼痛,他在山上时,每当季节变换或是阴湿天气,师傅都会让他停下手中在做的事去泡温泉。饶是如此,他还是会在山间阴寒的夜晚,躺在床上缩成一团,感受全身骨头的疼痛。此刻,凉亭外四散的微风都能够让他的骨头隐隐作痛,若不是山中这几年的修养和师傅的细心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能活。

想及此,他心潮起伏,知道自己有太多的感激和太多的不甘。山中几年时光,那些和病痛朝夕相处的日子并没有磨灭他的愿望,他要再次见到这个救过他命的人,他希望自己能够用剩下的时间好好报答这个人。

元信明白,在薛文错的心里,救他或许只是无心一举,但对于他来说,却是另一种活下去的动力。

他闭着眼,闻到空气中飘来一股熟悉的香气,惊喜的睁开眼睛。却见眼前空无一人。他失落的站起身,在凉亭中四处走动,触目所及,除了亭下那繁盛的花叶和忙忙碌碌的护工,哪里有半个影子。

忽听得头顶一声吸气,他抬头,看见挂着风片的亭角处垂下一方金色衣角,他不由欣喜,跃出亭外,上得亭顶站住。

薛文错正歪躺在亭上,懒洋洋的吸了口气,看了看他道,“过来一些,让我好好看看。”

元信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他和当年一样,满脸的不在乎,一张妖媚的脸甚至会把身边的女人对比得黯然失色。

“绿奴肯定是把你丢在这里,不知跑哪去了。”他抚上元信的肩,捏了捏。“身体不错,比以前好多了。”说着,抽回手,平躺下。亭上的空气清新,花草把整个院子熏得让人心旷神怡。只是,这再浓烈的香气都无法掩盖住他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气。元信坐在他的身边,一脸满足:“阿错哥哥,我以后可以一直留下来么?”

薛文错闭着眼感受四周的花香,阳光被亭顶遮住,“你的伤还要继续养着,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亲自送你回去。”

元信沉默,盘腿坐正身子,半晌才语带幽怨,“身子再好也只能这个样子了,再多休养也是无益……”

薛文错嘴角翘起,道:“你修养好了才能有机会天天见到我。又何必急在一时?”

元信欣喜,“阿错哥哥找到救我的方法了么?”

薛文错点点头,“还不确定,但是有希望。你安心养病,闲事莫理。”说着,拍拍身边的空位,“你也躺会吧。这里的空气很好,对你调息身体也不错。一会儿就让人给你打扫间房住在这里吧。”

元信迟疑道:“可是,绿奴……”

薛文错道:“不要想这么多了,他自会知道。”接着轻拍身边的空位,“莫辜负了这美景韶华。”

元信小心脚底的瓦片,顺从躺下,却不敢闭眼。睁着眼睛细细看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多年未见,唯一的联系也只是逢年过节时派人送来日常用品和各种赏玩器物。如今终于得见,却是未曾有丝毫变化,细白的脸上仍旧是无可挑剔的五官,就连那闭着的眼睛都似乎可以比拟那顾盼生辉的戏子。他细细观察着眼前的人,不肯放过这难得的亲近机会。哪里还有心思去体会这满园的花香鸟语和静谧景色。

“你看够了么?”这话却是从头顶传出,薛文错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眉头微皱。

一片黑影笼罩在两人的身上。元信抬头,发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逆着阳光站在头顶。不用细看,也知道眼前的人此时阴郁异常,处在暴走的边缘。

元信正要起身,却被身边的薛文错拦住。

“你把元信一个人丢在这里,跑去做什么了?你……”薛文错说着,睁开眼,却不想看见他披头散发,狼狈里夹杂着暴躁,不由笑出声:“是哪个不识相的把你弄成这样,当真不怕死么?”

说着伸出手,示意他过来。

绿奴哪里肯依:“还有谁,当然是那个半男不女的人妖了!她下手从来没个轻重,小心我下次……”

薛文错捂着肚子笑:“你居然知道还有下手轻重这个词?丁海灵干得好啊。”

绿奴气急,跺跺脚,瞥了眼旁边也坐起身的元信一眼就飞身下去,没好气的甩袖走人。

薛文错笑的东倒西歪,没有元信扶着估计马上就会不小心掉下亭去。他伸手道:“别走啊,我还没嘲笑够,你的头发怎么……”

话没说完,一个青光飞来,他伸手接住,是绿奴簪在头上的水碧色玉簪。

远处,一个气急败坏的影子渐渐远去,还能隐约听见空气里传来几声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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