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事。
第二天,天色才微微泛白,萧婧兰就醒来了。
今天一早宋军就要挥师南下。估计天一亮就会出发,她也理应到城门一送。他们肯定还要留下些人手在冀州,不知道李镇廷和赵文铮二人会不会有谁留下来领兵。
而且,太后和圣上那边还没有议和的消息传来,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战事。若是还有,这一众兵马南下,肯定也是不小的压力。自己是军人,必定是要执行命令的,可即使是按照太后说的去议和了,还是禁不住多想。
萧婧兰没有起身,就这样躺在帐中胡思乱想着,不想动弹。
外面渐渐有了声响,估计是宋军开始收拾行装了。萧婧兰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想着也许应该出去看看了,便从榻上坐了起来,给自己戴上了面纱。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由远及近,像是宋军中在散播什么消息。紧接着就有宋军兵士们嗡嗡地议论声响起,还夹杂着不时响起的欢呼声。
难道是南面的消息传来了?萧婧兰有些疑惑,也有些期待。她站起身来,冲向帐外。
她刚刚走出大帐,便听见一个女兵悲切地唤了她一声:“将军!”便哽咽着没了下文。
萧婧兰心里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刚刚在帐中听得宋军的欢呼声起,那就意味着,不管是怎样的消息,对于契丹军队来说,都不能算顺心了。
她抬眼望去,晨光熹微中,康敏和不少女兵就围在她的帐前,满脸悲戚之色。不少人还低着头,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康敏虽然也红了眼圈,但还是硬撑着没有落泪。
不远处,赵文铮也在,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更多的却是无奈与悲伤。更让她意外的是,李镇廷也在远处站着,正定定地望着这边,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了几分。似乎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值得庆祝。
一众人看见了萧婧兰,都一时没了言语。那几个小一些的女兵却是哭得更凶了。
萧婧兰皱着眉头,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冲康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康敏一句“萧统军他……”出口,就再绷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萧婧兰听到这几个字,心中便是“咯噔”一声。
康敏口中的“萧统军”不是别人,正是契丹大将萧挞凛。萧婧兰自幼长在萧太后身边,不知亲生父母是何面孔,太后身边一众老臣对她便是极照顾的。萧婧兰的一身武艺,大半就是老将萧挞凛所授。汉人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萧婧兰对他也是以伯父相称。对于萧婧兰来说,萧挞凛便是她的父亲长辈。
眼下看着众人的表情,便知道这次他必定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悲痛,身上也一阵阵地发冷,几乎让她背过气去。
她听见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问道:“伯父他,他怎么了?”
康敏哽咽着擦去眼泪,断断续续地答道:“萧统军他……他在澶洲城外……中了宋军的埋伏……身中弩箭,已经……已经……”
萧婧兰挥手打断她:“不用说了……”她自己也忽然没了力气,像是被人抽空了似的,伸手扶住大帐,撑着不让自己跌倒。
远处的赵文铮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很是不忍。
这次在澶洲城镇守的就是他的师父,李镇廷的父亲——老将李继隆,设伏射杀了萧挞凛的自然也是他。没有萧挞凛,契丹军队的战斗力必定大打折扣,对于宋军来说,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转脸去看李镇廷,他似乎心思更重了,即使是自己的父亲的功劳,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一丝喜悦。
身后有宋军的欢呼声传来。有宋军的兵士远远看见了李镇廷和赵文铮二人,眉开眼笑地打着招呼,两人只得勉强笑着应回去。
忽然,李镇廷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大踏步走向萧婧兰。
那一众围着萧婧兰的契丹女兵见了李镇廷,心中都有些愤恨,但迫于他的气势,还是愤愤地让出一条路来。
李镇廷径直走近萧婧兰,看着她有些失神的眼睛,半晌,才像是斟酌了很久似的,一字一句地说道:“澶洲已经开始议和了,可能不会再有战事。我们这几天也不会离开冀州。如果想要报仇,尽管来找我。”
赵文铮跟着他往萧婧兰身边走了几步,听到他的话,突然心中涌起一阵不快:虽然李镇廷的口气很是诚恳,但是说出来的话让人听来却有些挑衅的意味。萧婧兰现在的状态,听着这些话会怎么想。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这样想着,赵文铮便紧跟着上前几步,抓住李镇廷的肩膀,边扳过他的身体,边压着怒气低声道:“镇廷,你怎么能……”
他的话在看到李镇廷的表情时顿住了。只见李镇廷双眼圆睁,眼中尽是隐忍痛楚之色,似乎他的痛苦并不亚于萧婧兰。
难道萧婧兰的悲伤带给他的痛苦竟然比自己更甚。难道说,短短两天时间,镇廷对萧婧兰的感情就已经如此之深了吗?这不可能。他对萧婧兰的了解并不比自己更深,更可况他向来认真谨慎,对这样的事更是避而不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动了心念?
只一瞬间,赵文铮的心里就转过了无数个念头,莫名地心中生出一丝失落。
也只是他一愣神的功夫,李镇廷就挣开了他的束缚,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赵文铮这才回过神来,转头去看萧婧兰。萧婧兰似乎对李镇廷那样的情绪也很是不解,也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愣怔。她感觉到了赵文铮的目光,便收回视线回望过来,双眼里还含着没有滴落的泪水,少了一份统领千军的气势,多了一些惹人怜惜的柔弱。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子。
似是知道了赵文铮的心意,萧婧兰轻轻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便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赵文铮知道是她心绪不平,也不再上前打扰,只低低道了句:“节哀。”也便转身离开了。
萧婧兰低着头,看着他的战靴一步步地离自己越来越远,才忽然回神,问康敏道:“萧大哥他知道了吗?”。
康敏红着眼圈点头道:“萧大将军已经知道了。他刚刚砸掉了送去的饭菜和汤药,耶律普他们也一直在帐中劝慰。”
萧婧兰闻言只得苦笑着摇头:
萧挞凛是他的血缘至亲,又传授他武艺多年,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不言而喻。可是,现在前方已经开始议和,冀州又是他们先提出的和解,是万不可能再挑起战事了。他一肚子的悲伤怒火无处宣泄,加上如今契丹兵士都在悲伤难过,他一个主将的情绪就更不能太过外露。他那样直白豪爽的性子,这是为难他了。
于是,萧婧兰立马又觉得似乎也不是自己太过悲伤难过的时候,手下的将士们也还都看着自己。
这样想着,她便站直了身子,大步向萧列铭的大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