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婧兰走进萧列铭的大帐中时,就看见他一个人有些颓丧地坐在床榻边沿。他的眼圈还红着,一直硬挺着的肩膀也塌了下去。
大帐内也是一片狼藉,桌几上的杯盏都被摔在了地上,正对着大帐门前的那一副地图也被扯了下来,丢在了地上。
萧婧兰刚想出言宽慰几句,却见萧列铭一摆手打断了她。他抬头看她,挤出一个苦笑:“现在大家谁心里都不好受,你就不用劝我了。好像我还是个小孩子似的要人哄着。”
萧婧兰也知道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可毕竟萧挞凛是他的血亲,想他也一定比旁人更难过几分。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自己似乎也不需多言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便弯下腰去,收拾着地上的杯盏。一边又随口问道:“耶律普他们呢?”
“我已经打发他们去安抚下面的人了。如今是没有理由再争斗了,可是这样的消息传来,难保手底下那一帮小子们不受挑拨,惹出些是非来。我便叫了他们几人去看着些。”萧列铭看着萧婧兰收拾着,身上仍是有些无力,便仍是坐着。
这些萧婧兰也惦记着,此时心中便放下了这个担子。萧列铭虽然不善计谋,但作为主将,他还是知道如何领兵带将的。
两人都没有了话题,一时便沉默了下来,悲伤的气氛又渐渐漫了上来。萧列铭却突然开口问道:“听说昨天你和那个李镇廷比试武艺了?”
作为李继隆之子,李镇廷对萧列铭来说,无疑是个敏感的存在。萧婧兰没想到他会先出言询问,但又听不出他话中的情绪,便如实道:“是的。我是与他比过一番。”
萧列铭继续问道:“听说你还受了些伤?”
萧婧兰站起身把手中的杯盏搁在桌几上,口中答道:“那倒没有,只是吃了些亏罢了。怎么说,也算是个平手。”
说到这里,萧婧兰脑中忽然就闪过李镇廷那时愣怔的表情,和今天他说的那句“想要报仇随时可以来找我”,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想要去找他的冲动。至于要找他干什么,她自己却没有多想,只是他对她那样的态度,让她有种要找他说些什么的冲动。
这样想着,她便借口萧列铭的伤势,劝了他在帐中休息,自己则匆匆前往宋营。
萧婧兰一到宋营便被告知,李镇廷和赵文铮二人并不在帐中,似乎还出了城去。
萧婧兰便又匆匆去往城外寻找。似乎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太理解自己为何如此着急了。但她越是去想,心中的抑郁之意就越是厚重,于是索性不去理会,只认了自己的本心行事,权当是散散心去。
不知道他们二人去了哪里,但听说二人皆是徒步,她只得在附近的树林中乱闯。
忽然,一阵刀剑相碰的打斗声传来。
萧婧兰心中一惊,停下了脚步,侧耳细听。声音似乎是从附近的小河边传来的。
她急忙朝那边跑去。远远隔着树影便看见河边一片开阔的草地上,两个身影正你来我往地打斗着。
萧婧兰心下疑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躲在一棵树后偷偷望过去。这才看清,正在打斗的两人正是赵文铮和李镇廷。
两人仍是一身戎装,显然是早晨准备出发之时穿上的,还未来得及换下。身上轻甲的摩擦声响,和两人手中宝剑相击发出的脆响交错应和着,在安静的树林中甚是清晰。
萧婧兰还没有见识过赵文铮的武艺,更是不知道他的剑术如何。这次见到他和李镇廷动手,惊讶之余,也存了些好奇。
只见河边二人手中宝剑上下舞动,相战正酣。李镇廷的剑术她是见识过的,不过今日面对赵文铮,他手上的剑似乎少了一分沉稳,多了一些咄咄逼人的气势,一剑剑都是狠狠地用了力气,更像是在宣泄一种情绪。
相较之下,赵文铮的剑就有些防御的意味了。他的剑更像他的人,有些儒雅,但并不文弱。面对李镇廷的招式,一招一招耐心的拆着,用的也都是借力打力的巧劲,一步步化解着李镇廷的情绪。
两个人的打斗看起来更像是一种交谈,以剑代语,便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萧婧兰默默地看着,看着赵文铮化解着李镇廷的剑招,似乎也在一点点化解着她内心莫名的焦躁。
终于,李镇廷挑开了赵文铮的剑,后退几步,停了下来。
赵文铮也停了手中的剑,站在原地看着他。
李镇廷低头喘着气,脸上的表情看的也不真切。半晌,只听得他低低道了句:“文铮,谢了。”
赵文铮闻言,才收起了些担心的神色,归剑入鞘,轻笑着道:“都是兄弟,说什么谢啊。”
李镇廷紧接着又是一句:“对不起,我……”
赵文铮此时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走到李镇廷身边,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皱眉冲他道:“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到底有什么事,就不能说出来,让我帮你一把?”
萧婧兰闻言,也支起了耳朵,这也许也是她想知道的吧。
李镇廷沉默了一阵,仍旧是摇头道:“没什么……”
赵文铮忽然就火了,提高了嗓门冲他嚷道:“什么叫‘没什么’。是个人都看出来你李镇廷这几天跟丢了魂儿似地。就是从他们契丹军队要求议和之后,你就开始不对劲了。你到底是有什么心事不能说啊?还是你不把我们当兄弟了?”
从未见过赵文铮如此激动,萧婧兰有些意外。之前见到的赵文铮虽是身为武将,但少不了那一身温文尔雅。现在的他却是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差没吐出些脏话来了。
李镇廷虽然被他逼得有些烦躁,但仍是理屈地辩白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再还没有定论之前,还是不要让你们知道的好。”
赵文铮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到底是什么事?”
李镇廷沉吟着道:“也不算是件坏事,只是有些难办罢了。”
萧婧兰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偷听着他们讨论“那件事”有些不太道德,毕竟那是他们的秘密。她正想着是不是要站出来,却听赵文铮问了一句:“这件事是不是跟萧姑娘有关?”
这句话一出口,萧婧兰的脚步就顿住了。那边李镇廷也是一阵沉默,之后轻轻吐出几个字:“是与她有关。”
赵文铮上前一步,刚想说点什么,却又被李镇廷打断:“和你想的不一样。你若是欣赏她,便去交个朋友;若是喜欢她,便自己去追求。我保证都不会成为你的障碍,你们之间可能产生的麻烦,跟我也都不会有太大干系。”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件事等我想明白了,自然会告诉你。如果需要帮忙,我也不会吝啬向你求助的。所以,你要是想帮忙,准也少不了的。”
他边说着,边抬起头来望向赵文铮,脸上又恢复了些往日的淡然微笑。
赵文铮听着他一言点出了自己那些若有似无的心事,也没多少尴尬,毕竟是征战沙场的兄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加上他那些会要自己帮助的话,和脸上那抹微笑,他自然也是放下心来,道:“那兄弟我就相信你了。不过,必要的时候可别自己硬挺着。”
李镇廷笑道:“那是自然。”
说着,两人伸手重重一握,便回身准备回城去了。
赵文铮和李镇廷二人刚要转身离开,萧婧兰忽然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一声“李将军”叫住了两人。
她本来是想叫“赵将军”的,毕竟在她心里,总觉得与赵文铮的距离更近一些。可刚刚听到李镇廷说出了赵文铮对自己的那些心思,她再怎么大方,此时也有些犹豫起来。
李镇廷二人只顾着比剑谈话,并没有注意到远远的树林里还有人在偷听。二人心里一惊,手上下意识地便握住了剑柄。回头见是萧婧兰,李镇廷便皱起了眉头,赵文铮也忽然想起了刚刚李镇廷的话,看向萧婧兰的眼神都有些闪烁。
李镇廷首先发难,扬声道:“原来萧将军竟然是这种好窥人隐私之人。”
萧婧兰远远地从树林中朝他们走去,听了这句话也不气恼。她推测二人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现在附近的,索性就抵个赖,消消李镇廷对自己的敌意;况且,若是承认听到了关于自己的谈话,也是很难面对的。
她便也扬声回道:“在下只是心绪不佳,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散散心,没想到撞见了二位将军正要离开。招呼一声,礼貌而已,也没有别的意思。”
李镇廷狐疑地看了看她,并没有继续追问,转身扯住赵文铮准备离开。
萧婧兰忽然想起自己是想要找他的,但是要跟他说什么,自己也没有搞清楚。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喊住他。
没想到,李镇廷走出了几步,又突然停住,转身叫住了萧婧兰。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地问道:“萧将军并非契丹人吧?”
萧婧兰被他问的一愣,如实答道:“我自幼被太后收养,并不知自己生身父母是谁,也不知自己是否有契丹血统。但若单论相貌,我必定是有汉人血统的。不知李将军为何问起这个?”
李镇廷并没有正面答她,只自顾自继续问道:“虽是有些唐突,但还是想问萧将军,现今芳龄几何?”
萧婧兰没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任何算计,便又如实答道:“太后收养我之时,没有在我身上发现什么留有出生年月的物事,具体的年月便无从得知。那时我大约一岁出头,算到现在也有十七八岁了。”
李镇廷的眼神越来越深,盯着萧婧兰许久,又轻声问道:“那萧将军是否知道,萧太后是在哪里收养了你?”
萧婧兰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样细枝末节的问题去追究自己当年被收养的事情,难不成他……
李镇廷见她眉头越皱越紧,便忽然出言打断了她的思绪:“萧将军不必多虑,我只是随口问问,并无恶意。若是萧将军不愿说,我也并不强求。告辞了。”
没等萧婧兰反应,他便径直拉了赵文铮离开了,留下萧婧兰一个人在原地苦苦思索。
赵文铮听着两人的对话,也是满月复狐疑。无奈之前答应了李镇廷不再过问此事,便也不好再开口,就这样一路跟着李镇廷回了宋营。
萧婧兰也是一肚子的郁闷回了城中。
入夜之前,前方的命令传了来,由宋军接管了冀州,萧列铭他们明日就要南下和澶州的大军会和。宋军会留下人手看守冀州,剩下的人估计也要南下去了。
不过,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发,不知还能否遇得上。自己一肚子的问题找不到人解答。萧婧兰躺在大帐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那李镇廷一定是知道了什么,虽然看样子不好说出来,但他心里毕竟有了些想法。可是,以他的性子,连赵文铮都问不出来的事情,她一个敌方副将,如何问得出来?
如此反反复复地想着,困意渐渐袭来,萧婧兰就这样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