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继续。众人又继续谈笑风生,竹丝之音,不绝于耳,刚才发生血腥的那一幕,似乎只是过眼云烟。
然而,蓝若廷对于这个便再无半点心思。她喝了宫人为她斟上的酒,一杯接着一杯,欲要将心中的怒火浇灭。
雷振彪明白她心中的愤慨,也不阻止她。也许,以酒方能消愁。但明显他忘了,酒入愁肠愁更愁。
天宇晨遥遥观之,见着她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一副一醉方休才罢休的模样。他终究是忍无可忍。
他阔步朝着蓝若廷的位置走去。
一手压住她正欲举杯的手,眸色竟如漆黑的夜。
“别再喝了。”他叹了口气。
蓝若廷瞧了他一眼,便要甩开他的手。天宇晨加重了他的力道,然而蓝若廷面不改色,暗运内力,挣开了他的手。
天宇晨只觉一股冲力将他撞开。他微微后退几步,诧异地看见蓝若廷眼底的一丝厌恶。天宇晨只觉心腔的空气仿佛被人一下子抽空。他竟有种窒息的错觉。
蓝若廷将杯中的琼浆一饮而尽。她将杯子猛然扣在桌子上,便转身,拂袖而去。就连那半会儿的眼神也吝啬于给予天宇晨。
天宇晨看着她那孤傲的身影,心中一片苦涩。
是啊。他一向刚强,一向正直,最看不惯这些场景。而自己却已是看得毫无知觉了。是的。他麻木,他不仁,他不义,他欺善怕恶。
他的心灵再无半分纯洁了。
他恼,也是应该的。
天宇晨终究没有追出去。
他卑微,他怯懦,他没有勇气追出去。
只因他突然发现,自己就连与他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蓝若廷只觉脸颊发烫,胸腔的那颗心跳得极快,竟似要跳出来。
她恨,她真的好恨。
恨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其实她心知天宇晨并无错。或许一个正常的官人,这浑水是不会去淌的,毕竟惹怒龙颜,并不是能一死了之就能解决的。
只是,她郁闷,就是这般郁闷,郁结难舒。
她在御花园,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希望能借着凉爽的晚风让自己清醒些。
荷塘上的凉亭染上了夜色的冰凉。
月如钩,坠落于荡漾的荷塘上。偶尔几条锦鲤顽皮地一摆尾,撩动了那荷塘的宁静。
她坐在栏杆上,仰首。
月华清淡地笼罩在她的身上,柔和如水的眸子泛着月色那清冷的光华,如若荷塘中的仙子一般,任谁也不舍得打扰这片凝定。
一阵绵长的笛音回荡在这片月色下,淡定之下竟透着几分落寞愁绪。
蓝若廷没有回头,只是静默地聆听着这安稳人心的笛音。
笛音里没有彼此,没有时间,没有纷扰,只有那真实纯粹的感情。
待到一曲终。蓝若廷心头拥起一阵不舍。
她回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男子。然而那人的面容却隐匿于那片阴影里,蓝若廷看不真切,只感觉到他身上有种稳定人心的力量,那样淡定的气息竟让她浮躁的心瞬间静了下来。
此时,她注意到那男子手执翡翠玉笛。那玉笛色泽清润,青葱透彻,一看便知那必然是上等品。
夜风撩拨起两人的衣摆。
两人静默无言。
那片阴影下,眸色镇定自若,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
蓝若廷只觉得那般神色很熟悉,似曾相识。只是她偏偏想不起是谁,锐利却沉稳,带着淡淡的寂寥。
就在蓝若廷看着他微微失神之际,那人悠悠道:“本……在下的笛音不知有无扰到公子的清静?”
声音低沉却带着磁性,有着能蛊惑人心的力量。
蓝若廷却淡然笑道:“若公子怕打扰在下,那方才就不该吹那笛子了。”
那男子忽被不重不轻地回弹了一句,一时惊诧。片刻,黑暗中便传来一阵愉悦轻松的轻笑声,“恕在下唐突了,打扰了公子的雅兴。”
蓝若廷却摇了摇头,笑道:“不过公子的笛音很悦耳,倒把这月夜更显出了几分韵味来了。”
阴影下的眸子光彩熠熠生辉,竟令天上星辰瞬间失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还不如‘闻笛邀明月,对尔成三人’罢。”蓝若廷的神色阔然开朗。
那男子方松了口气,“看见公子恢复神采,在下便也安心了。”
蓝若廷一怔,莫不是两人之前见过,为何他这般说话?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那阴影里的男子。
那男子声音里充满笑意,“方才见公子在发怔,想来是为着方才殿里的事情。”
蓝若廷垂眸,眸中的光芒渐渐黯然,“想不到人命在权力面前如此卑微。那皇上也未免太残暴冷血了……”
本被人听见她咒骂皇上是大不敬之罪,而她却不甚在意,至少在这样笛声温润的男子面前不在意。不知为何,她虽看不见男子的面容,然而她却很放心与他倾诉心中的愤懑。
那男子不语。良久,他方道:“公子这般话语要被有心人听去了,公子定会惹来杀身之祸。公子莫要再提了。”
蓝若廷却不由冷笑:“为何?做这种惹人非议的事情,便会早就知道了容易被人嚼舌根子。我才不满如今的社会风气与制度。”
这话一急,她便连那官腔礼仪的语气也省去了。这么一听,那男子复有轻笑出声了。
“那么你所想的社会是如何的?”男子不由好奇问道。
蓝若廷眼珠子一转,唇边便露出释然的笑容,“那是男女平等,有公平公正的科举制度,让所有有才德之士入朝为官,无寒士贵族之分。避免朝堂之人贪赃枉法,法制严谨,若一旦发现,便有重罚。制定一系列的法律,好让官员依法判决,不让官员有按照个人喜好,随意判决的机会。总之一句,民为重,君为轻。”
那男子一同,竟是怔住了。这时间竟还有这般大同的世界,那条条框框听上去似乎有点匪夷所思,却句句中的。
他不禁细细打量起眼前的男子,眸色温润,朱唇含笑,那容貌竟洋溢着无人能及的光芒,如若天际的那抹晨曦,让人骤然一暖。
却在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刻,远传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那人气息一顿。
蓝若廷感觉到那人神色一顿。
阴影下的男子声音里带着歉意,抱拳道:“公子,在下还有事在身,便先行告退了。”
蓝若廷一怔,忽又问起,“不知公子姓名……”
耳边传来那名男子稳健的步伐声。远处渐渐传来那男子低沉的声音,“有缘千里能相会。这番交谈,在下受益良多。你这个朋友,在下交定了。”
蓝若廷不觉翻白眼,心里暗道,这人还真是理所当然,胸有成竹。似乎是他知道她是谁,而她还不知道他呢。
不过这般理所当然,胸有成竹,倒是很像某一个人呢。
忽而想起那个人,她生生地打了一个激灵,方才那声音竟是像足了那个人,就连那些语气也一样。
莫不是……
她跃下栏杆,顺着那男子离去的那条路,寻了去。
然而,她站在空荡荡的花园里,那人早已消失不见了。
蓝若廷怅然若失地怔怔立于原地,怎么会是他呢?这里已是另一个国度了,就连呼吸的空气都不一样了。他又如何寻得这里呢?
她不由耻笑自己一番,自己不是很讨厌那个人麽?怎么这时竟有错觉,似乎看见了那个人呢?
蓝若廷负手,抬眸,凝视着天际那轮勾月,前尘往事,消逝如烟。
如今的她已不是往日的她了。
从前的蓝若廷已从那场车祸里死了。
如今的她,拥有力量,只是羽翼未丰。然而有朝一日,她定能用自己的力量保身边的人安然无恙。
此时,一阵熟悉的竹香沁入鼻息。
尽管有着那般荷香,但蓝若廷依旧轻易地辨出了那人的气息。毕竟在山上朝夕相处,她便轻易察觉了。
蓝若廷回首,凝视着站在那长廊下,映着透过红色灯笼射出的光华的他,依旧一袭白衣,干净纯粹,与世无争。
蓝若廷叹了口气,方才在偏殿上见不着他,心中便隐隐担忧着,如今见着他了,却有着几分尴尬,竟无言以对。
天宇翔终究还是忍不住。他知道偏殿为蓝若廷凯旋而归举行庆功宴。只是他一向清冷,不喜这般热闹吵杂,便也没有参与了。
只是他一直放心不下蓝若廷,心知她的性子沉不住,莽撞,倒害怕她在殿上闯祸得罪皇上。虽然他不惧那个人,但眼前的人儿,吃君俸禄,担君之忧,若是得罪皇上,那也无可奈何了。
他就站在那屋檐下,静静地凝视着月色下的人儿,没有说话。
蓝若廷看着他那清冷的身形,心中终究是不忍。
她默然地走到屋檐下,站进了他的影子里,抬首,望入那双清冷的眸子。
“我……对不起……”
蓝若廷其实知道,天宇翔并不是故意欺瞒她的。在山上,天宇翔对她的照顾,她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心中那莫名其妙的自卑心作祟,方说了那番伤人的话。
天宇翔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道歉。
蓝若廷淡淡一笑,她知道,天宇翔还是会原谅她的。毕竟,在山上他与她最为熟络,他不忍生她的气。
蓝若廷牵起天宇翔白色广袖下修长的手,撒娇般地摇晃着他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我的气。在龄山上,我便知道,你最宠我这个师妹了。”
说到“师妹”这个词,她不由做了个鬼脸。
天宇翔静默地看着她耍无赖的神情,心中便是一松。她终究还是原谅了他。他永不会生她的气,也不会弃她于不顾,只因为他曾答应过她护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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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帅锅出场……面目还没见到。别失望,就快要出现鸟,亲亲们再等等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