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若廷的性子本是随遇而安,且是那种任何时候都绝不为难自己的人,即便如今是以战俘的身份呆在这敌营之中。
蓝若廷洗后穿着那宽大松动的衣衫,就连那袖子裤管处都得挽起来。不过穿着便觉这面料轻滑透气,应是上好的衣料子。在这偌大的军营之中,能穿的上这般上乘质料衣服的人想必就只有那温润的男子了。如此一想,那男子在睿锦定是非富即贵,看着那壮汉将军在他面前死老鼠似的便知了。
却在此时,她的肚子饿得咕咕作响,真是前胸贴后背了。想来今早赶着出来,吃的早饭也不多,这么一折腾,也过了大半天了,这下子便觉得饿了。
她传唤了守在营外的马才将军,“壮汉大哥,本帅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只听见营外传来一阵无奈的哼气声,接着便没了脚步声。
蓝若廷躺于床上,伸了个懒腰。那男子这般客气对她,应是她于他而言还有些利用价值。所以这般想起来,她的生命还算是安全的。
如今便只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她叹了口气,便翻滚于床上。不过这般轻松还真是少有。
忽而,她扯痛了身上的伤口,才恍然想起自己的肩伤未愈,想来这下子翻滚又扯伤了它。
她方就着伤口坐起来,便见那温润的男子走进了营帐。
“你怎么又来看望本帅啊?”蓝若廷整理了一下衣衫,起身坐于木椅上,为了自己倒了盏茶。
那男子瞧着蓝若廷那视他无物也不气恼,自个人便挨着她坐了下来。蓝若廷瞧着他挨着自己坐,便露出一副厌恶的神色,“两个大男人,这般挨着坐,你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啊。”
那男子耸耸肩不以为然。
蓝若廷不觉翻了个白眼。
接着,马才端着一盘饭菜进来,蓝若廷一看,竟是两双碗筷。她偏首,瞧着身侧的人,冷冷道:“这位公子,难不成你连战俘的饭菜也要抢吗?”。
马才瞧着蓝若廷这般不知轻重地跟自家主子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忙道:“你这战俘,懂什么!这饭菜色香味俱全,哪像战俘的饭菜。我家……主子对你可好呢……”
蓝若廷挑眼扫过马才的愤怒的面容,轻笑道:“难不成本帅这战俘的醋你都要吃吗?”。
“你……”马才一听见蓝若廷竟将他与那些一般见识的闺阁女子相比较,立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却又不知从和说起。
温润男子瞧着自己的人儿被气得无言以对,无奈摇头,便挥着手让马才退下。
马才瞧着蓝若廷,复又瞧着主子,“主子……”
“退下。”那男子目光凌厉地扫过马才。马才忙打了个寒战,便静默得退了下来。
蓝若廷施施然地端着那盏茶,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不知公子这番前来所为何事?”蓝若廷也不急着知道他前来的目的。她为自己舀了碗饭,而后又瞥了一眼那温润的男子,淡然道:“你有手有脚的,吃饭自己拿。”
说罢,她便又埋首于那饭菜之中。
那温润男子瞧着蓝若廷哑然失笑,心想到眼前之人虽身为战俘,竟也怡然自得临危不乱。
“你怎么不好奇在下是谁?”那温润的男子轻笑道。
蓝若廷口中含着饭菜,口齿不清,含糊得道:“看你衣着定是皇孙贵胄,瞧那阵势,不是最大的那个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了吧。”
那温润的男子轻笑出声。
“在下名御龙堂,字君雅。”那男子介绍着自己。
蓝若廷眉目都不抬一下,依旧与桌上的饭菜奋战着。
“你叫什么本帅不在乎。反正本帅迟些时日也不记得。你便莫要费神告诉本帅了。”
御龙堂听罢她的话只觉心中似有一把莫名的怒火在燃烧。他乃是高高在上之人,哪容得这样不受别人待见。再者,竟是被这般一个小小统帅所不待见。忍耐总是有限度的。
他一拍桌,伸手掐住蓝若廷的后脑勺,强迫他看着他的面容,“你最好给朕记住,朕乃是睿锦皇朝的皇上,御龙堂。”
蓝若廷瞧着眼前那双闪烁着噬血光芒的眸子,粲然一笑,“终于露出你的真面目了。虚伪的人就连愤怒也要隐藏起来,多辛苦啊……”
御龙堂怔忡地瞧着眼前之人。
蓝若廷甩甩头,挣开了御龙堂大掌的钳制,复又忙着夹菜,“瞧着你这辛苦样儿的,活得也真够累。明明就是一老奸巨猾的人,还得藏着掖着,装作一斯文败类。看了就觉得不舒服。”
御龙堂瞧着眼前人悠悠地吃菜,听着他的身份也若无其事,心知她定是早就料到了他的身份。
“难道你就不会求饶或是选择归顺吗?怎么会如此平静?”御龙堂不免好奇。
蓝若廷哪里管得上御龙堂的提问。待到她将碗里最后一口饭都吞下,方说道,“若你有杀机,那么你在擒住本帅之时便能了结我性命。而如今,你却这般客气待本帅,本帅便知你是有要事希望本帅帮助你。”
御龙堂听着她的话语,倒有几分欣赏眼前之人的睿智,想来他并不只有孤勇,倒是有几分才智。”好。朕最喜欢与聪明之人打交道。”御龙堂笑笑道。
蓝若廷瞧着御龙堂那充满自信霸气的眸子,心想这方是真正的御龙堂。
“是关于血玉璧?”蓝若廷瞧着御龙堂。
御龙堂也不急着说。他唤来了士兵收拾好桌面上的碗筷。等到士兵都退下后,他方为自己倒了盏茶。
蓝若廷喝了口茶漱口后,御龙堂瞧着蓝若廷那悠哉的面容,方道:“这事儿朕虽想知道,但并不是当务之急。如今睿锦有人作乱于宫闱。**竟与藩王勾结,以谋朕之帝位。朕身侧的心月复不多,只怕那些藩王早已在宫内布好眼线。朕得出其不意,所以这要劳烦蓝大帅助朕一臂之力。”
“里应外合?”蓝若廷喝了口茶,食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
御龙堂瞧着她,也不急着问其意思。
“若是这内战赢了,大帅在睿锦定能飞黄腾达。”御龙堂瞧着蓝若廷,开出了诱人的条件。利益当前,没有人是不动心的。
蓝若廷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若本帅这般作为,便是叛国之所为。倘若归顺了睿锦,也难保本帅不会做出今天叛国之所为。皇上亦会有所顾虑吧?”
御龙堂忍不住朗声大笑,“朕真是愈加对蓝大帅感兴趣了。”
蓝若廷轻抚下颚,脑中千转百回,忽而莫测地笑道:“不过要本帅答应你也行,你要答应本帅三件事。”
御龙堂掂量着这个中的利害关系,方道:“什么事?”
蓝若廷倾身,缓缓靠近御龙堂。无奈御龙堂身形高大,蓝若廷只得靠近他的胸口,复而抬首而视。
那双盈盈流光的眸子,静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男子。那张俊逸的面容,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御龙堂鼻息间皆是那不知名却极是好闻的清香,忽而觉得眼前的那双眸子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夺目,看得不禁怔忡。
“本帅好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
御龙堂瞧着她那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倒觉得有几分精灵可爱,便下意识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击掌为盟。”蓝若廷这打蛇随棍上的计谋得逞了,决不能让他反悔。
御龙堂这下方醒悟过来,只可惜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堂堂一国之君,断不能反悔,只能与她堂前三击掌。
掌心相触,只觉她的手掌温软白皙,竟是媲美女子。
蓝若廷倒是没看出他失神,只笑道:“既然如此,本帅得先办成一事儿,方随你回朝。”
御龙堂缩回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刚击掌的手,恍若那余温还萦绕在掌心挥之不去。
“没问题。”
瞧着蓝若廷那自信满满的模样,御龙堂忽而玩心大起。他伸手,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那双鹰目映着蓝若廷那沾沾自喜的面容,伸手挽起蓝若廷落在肩上的一缕青丝。
蓝若廷冷冷地瞧着御龙堂愈加接近的脸庞。
御龙堂的气息拂过蓝若廷的面颊,眸中的暧昧有增无减。
蓝若廷瞧着御龙堂那面目含春的神色,不禁道:“皇上,难不成你有龙阳短袖之癖?”
御龙堂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愣愣地瞧着眼前之人,片刻方回过神来。他朗声大笑,“朕这般风流倜傥,竟被你说成有龙阳之癖,朕真是服了你了……”
他松开了挽发的那只手,只是笑着道:“好……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朕说。”
蓝若廷依旧那副镇定自若的神情。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其实如今你这样不是很好吗?想笑便笑,为何总带着那副要死不活的面具。看得本帅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御龙堂一直都保持着那样平易近人的温和神色。他从未真正面对真实的自己。何谓真实?群臣所需,百姓所望的,便是他。
如此而已。
正在此时,营外马才求见。
御龙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换上了那一张温文儒雅的面容,温和道:“进来。”
马才进来行了礼,惊疑地打量着蓝若廷。方才在营外便听见皇上爽朗的笑声,他似乎从不曾听见皇上这般毫无顾忌地大笑。不知这蓝大帅究竟有何力量,竟能让皇上笑语连连。
“何事?”御龙堂敛起心神,笑意依旧在,但已不复方才那般轻松真切,那双眸子深不见底。
“公子,天宇此仗损兵折将,死伤惨重,正是趁胜追击的大好时机,将士们如今就等着公子的一声令下。”
御龙堂眸中充满戏谑地偏首瞧着蓝若廷。
蓝若廷自是知道御龙堂心中所想。这楚浩南本是个庸碌之辈,而天宇翔经方才一役,也需花时日调整。若御龙堂这般率兵而入,看怕这天宇军队是凶多吉少的。楚浩南也罢,但天宇翔是天之骄子,且她欠天宇翔太多了。此时她决不能让天宇翔陷入囹圄之地。
御龙堂是打算乘胜追击的。但他必然知道,蓝若廷定会用方才提到的三件事来等阻碍他的打算。
“等等。皇上,你自是知道本帅会恳求你别乘胜追击。正所谓穷寇莫追,本帅请求皇上别赶尽杀绝。”蓝若廷忽然单膝跪地,抱拳道。
御龙堂打趣地瞧着蓝若廷那凝重的神色,淡然笑道:“这是你所要求朕答应的三件事中的一件吗?”。
蓝若廷抬首,瞧着御龙堂,眸中神色不惊,只是寂静如水,宛若深潭,竟是让人心甘情愿地溺毙于其中。
“是。请皇上答应。”
御龙堂瞧着蓝若廷那双如坠星辰的眸子,久久没有作声。
良久,他方徐徐道:“好,朕答应你。”
复而他转头,瞧着一脸希冀的马才,道:“穷寇莫追,朕可要存着些兵力回京打那场硬仗。”
“可是……”马才欲言,却被御龙堂那锋利的眼神阻止了他的话语。
马才无奈,只能垂首应是。
御龙堂挥了挥手,正要他退下之时,忽而道:“马才,朕不日返回京城。叫将士们收拾一下,便拔营回京吧。”
马才猛然一惊,抬首与御龙堂对视,情急之下竟也忘了君臣不能对视之礼,忙道:“皇上,可这是大好时机。若是错过了……”
御龙堂瞧着马才,冷冷道:“这是圣旨。”
马才那口怨气只能硬着吞下,“臣遵旨。”
话音刚落,马才便拂袖而去。
御龙堂无奈地摇摇头。
蓝若廷自是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她凝视着身侧的男子,道:“本帅瞧得出,皇上对这马才倒是有几分忌讳。”
御龙堂摇首,叹道:“这马才乃是睿锦的元老功臣,跟着先帝征战沙场。朕羽翼未丰,尚且要靠着这马才在朝中的影响力。”
蓝若廷颔首,“所以你方这般急切地想要找到可信之人,丰满羽翼。”
“只可惜蓝大帅不肯归顺朕。”御龙堂故作可惜地叹道。
“归顺倒是免了。不过朋友,本帅却是不介意。”蓝若廷瞧着御龙堂,笑道。
御龙堂瞧着蓝若廷那绝色的笑容,竟若春风拂面,一时闪神。
良久,蓝若廷不耐地伸手拍了拍御龙堂的肩膀,一脸鄙夷地瞧着御龙堂,“听到本帅这样说,你不会是瞧不起本帅这样的小人物吧?不做朋友便拉倒。”
御龙堂瞧着蓝若廷露出一副小孩子气的面容,竟是忍不住伸手掐住她透着淡淡粉色的脸颊。
他只觉指间温软,肤如凝脂,丝毫不像是长年征战在外的男子该有的肌肤。
蓝若廷哪里想到御龙堂的思绪如此百转千回,只嚷嚷叫疼。她被掐之时还不忘喊道,“你这杀千刀的家伙,竟然这样掐我堂堂大帅的脸……你这个伪君子……”
御龙堂听着蓝若廷那口齿不清的谩骂,只是想笑。
不知为何,这与蓝若廷相处的短短几个时辰,他笑得竟比过去的二十多年里笑的都要多得多。
也许,他们真能成为真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