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下。环山披上了一层玄色的轻纱。
将写好的信交给了一名士兵,嘱咐了几句,蓝若廷方放下了心来。
御龙堂一进营,便见那士兵揭开帘子离开。蓝若廷坐于床榻上,整理被褥,瞧着御龙堂进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怎么你又来了?莫不是你又有什么要跟在下说吧?”
御龙堂似乎早已习惯了她的脾性,不分尊卑他也习以为常了。然而他却觉得自然而然,似乎彼此是认识了许久的朋友,竟是这般轻松闲适。
他耸耸肩,不以为然。御龙堂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倒了杯茶,笑道:“明天拔营回京。”
蓝若廷却是料想之中。她悠然点头,“明日启程。在下知道了。你可以离开了。”
御龙堂凝视着她那被烛光映得恍若镀上一层金色的绒边,竟是分外温柔动人。他那高筑围墙的内心悄无声息地坍塌了一块,只是他毫无所知。
蓝若廷偏头,眸中映着他那怔忡的脸颊。
她不甚在意,翻身躺下。蓝若廷一手撑头,歪着身子,打量着坐在桌边的男子。
“怎么?在下要睡了。皇上扔下自己舒适的主将大营,却跟小的共处一营,莫不是有兴趣与在下同床吧?”
御龙堂瞧着蓝若廷那挑衅的眸子,心中微微一动。他轻笑,忽而大步流星地走到床沿,竟是挨着蓝若廷顺势躺了下来。
蓝若廷被他自然而然的神色吓得回不过神来。
他侧首,只觉蓝若廷的面容近在咫尺,似乎就连眼上的每一根纤长的睫毛都清晰可见。她的鼻息,清晰地拂过御龙堂的面颊。御龙堂不觉微微失神,她的气息似乎都带着点点清雅的花香,说不出名字的花香,然而那样的香气却如蚕丝般若有似无地缠绕于心中,丝丝入扣。蓝若廷心知他是外表温和,内里却是一狐狸,是满肚子坏水的狐狸。
蓝若廷也不避讳,复又躺了下来。她枕着自己的臂膀,冷眼瞧着他。
剑眉入鬓,目光如炬,带着若猎鹰般的霸气与冷冽的锐利,唇边那抹笑容不若于平常的温和,竟是带着几分邪魅。
那样的眉宇,却是带着几分熟悉感。只是蓝若廷如何思索,都想不出那样的面目,是从哪里瞧见过。
御龙堂不自觉地的伸手,食指指月复描摹着蓝若廷的眉目,只觉得她的眸子,她的神情,像极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一直藏于他的心底,一直一直,未曾离开过。
蓝若廷微微一惊,她向后缩了几分。
御龙堂心知自己失态了。他笑笑,翻身而起,扯起一抹温和的笑容。然而那笑意却没有达至眼底。
“不打扰若廷公子休息了。在下还是先行离开了。”
说罢,未等蓝若廷回话他便急匆匆地快步走出了营帐外。
蓝若廷自是瞧见了御龙堂的失态。他究竟想起了何人,方露出这样失落的神态?
她不自禁地伸手扶着方才御龙堂抚过的地方,叹了口气。
御龙堂许是真的将她当成了朋友。不然老谋深算如他,绝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脆弱如孩童的神色。且他在她面前竟是没有称“朕”,许是真的与她推心置月复了。
蓝若廷躺于床上,仰望着那帐顶,一记掌风朝着那烛火飞去。那烛火瞬间熄灭。
漆黑之中,脑子却是分外清明。
翻来覆去,却是如何都不能入眠。
白日所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无法入眠。战败本是兵家常事,然而这发生的太蹊跷。为何楚浩南,连着那弓箭部队也没有出现?
这一场阴谋,来得实在是太可怕了。只是这场阴谋,谁是幕后主使?
不过,既然如此,她便要狠下心来。
此时,便是再无退路。就让她主动出击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辗转反侧,终是睡不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拾起床沿的外衣,盈盈走出了营外。
夜凉如水,繁星如瀑。
蓝若廷肩伤未愈,只觉丝丝凉意顺着项脖往身子里钻去。她不由拉近了衣领。岗哨严密,几名士兵手持武器巡视营地,昂首挺胸,丝毫不见怠慢,可见御龙堂治军之严。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远远便见主营烛火摇曳。那伟岸的身影映在那白色的营帐上。蓝若廷不由叹息摇头,睿锦之所以如此强大当真是当真无愧。睿锦天子勤勉治国,军队严谨,不强大不成理。
蓝若廷既无目的,去瞧瞧御龙堂也可。
蓝若廷掀开帘子,只见一人垂首,朱砂舌忝于纸上。那双不同往常温和的眸子染上一层金辉,隐隐绰绰。
他抬首,对上那双凝定的眸子,轻笑,“蓝大帅想念在下了,便要前来看望以解相思之苦。”
蓝若廷不由翻了个白眼,“原来御龙堂也喜欢自作多情。”
御龙堂瞧着蓝若廷那鄙夷的目光,忍俊不禁,倒是率先笑了起来。她环顾四周,主营倒是干净利索,一张书案,一个简易的书架子,一张床榻,还有几张简陋的木椅子。
蓝若廷双臂抱膝,坐于椅子上,瞧着那一脸玩味瞧着她的御龙堂,平静道:“有话你便要直说吧。”
御龙堂瞧着她那泰然自若的神情,不由好奇问道:“为何蓝大帅在敌军营中这般平静泰然,竟不若其他战俘那般吵闹着要以死殉国?”
蓝若廷深深望进御龙堂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里,淡然道:“凭什么?我便是我,世上只有一个的我。殉国又如何?不过是沦为战俘,但故土依旧有着血缘至亲在默默守候着我归去。如若连家人的忧心都不能不顾惜,又何来顾国?我还打算回去看一直守着我的家人呢。”
御龙堂听着那非一般的道理,只觉眼前之人不若一般的迂腐之人。
“你怎么不问在下血玉璧之事?”御龙堂垂首,望着奏折上朱砂的圈点,幽幽问道。
蓝若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复而将下颚抵在膝上。她的声音里带着丝丝慵懒,“你说你有血玉完璧必然是假的。睿锦拥有半块属实,然而另外那半块肯定不在睿锦手中。如若你有血玉完璧,那高墙之中的纷乱肯定不会发生。”
御龙堂暗暗佩服蓝若廷细腻的推想。
“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这血玉璧到底是如何产生的?”蓝若廷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御龙堂瞧着蓝若廷那强打起精神的面容只觉分外可爱。
“传说,上古之年,四合之内,纷争不断。一名男子名为阐臻,乃是将相之才,三岁兵法之书倒背如流,七岁武功技压群雄,十岁便是一军之师,弱冠之年统一四合,成为四合之王者。在位之年,阐臻偶得上好血玉,命人打造了血玉完璧。血玉完璧乃是四合之权,以彰其权。若得血璧,便得四合。但阐臻勤勉治国,四合之中无人不服,血玉完璧自是阐臻所属。而后,他遇上心中至爱柳若依。二人感情甚笃,一帝一后,本为佳话。奈何柳若依野心勃勃,竟在阐臻食物中下药。趁其昏睡之际夺去血玉完璧,且血洗宫闱。阐臻醒后立誓此生此世,掘地三尺,也定要找出柳若依,以祭奠因玉璧而亡之灵……”御龙堂顿了顿,便见蓝若廷早已伏于膝上,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看着她睡得歪斜的身子,御龙堂哑然失笑。瞧着她这般孩子气的神态,倒不觉得她是那闻名于外的少年将相蓝若廷大帅。
他蹑手蹑脚地走至她身边,弯身便横抱起她。御龙堂方一抱起她方觉她竟是这般轻盈得若翎羽。御龙堂无奈摇首,这纤细轻盈的身子骨,哪里像那豪气干云的大帅。
御龙堂将她置于榻上,凝视着她的睡颜,只觉她的面容分外熟悉,那般张扬放肆,那般的理所当然都像极了他深藏于记忆之中的那个人。
他伸手揉了揉额角,想必自己是太过于思念那个人,才有这般的错觉。
御龙堂收回落在蓝若廷面容上的目光,转身走向书案。防止胡思乱想的最佳方法便是埋首于繁忙的公务之中,这是他多年所得的经验。
蓝若廷悠悠转醒,她看着那帐顶,忽而想起什么。她猛然坐起。环顾四周,这里果然不是她的营帐。
神思纷乱之际,便见御龙堂精神饱满地掀起帘子,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你终于醒了。”御龙堂唇边扯起一抹坏笑,“在下想不到蓝大帅竟是这般……这般……”
蓝若廷丝毫不记得昨夜发生何事。她不由打了个激灵,莫不是睡着了开口说梦话,说了什么吧?
蓝若廷瞧着那朝她走来的男子,问道:“我……我怎么了……”
御龙堂瞧着蓝若廷,神色暧昧不明,“昨夜蓝大帅在椅子上睡着了。在下好心便要抱着大帅上床睡去。许是那时大帅将在下误认成了某人,便是要抱着在下不放手。无论在下如何推搪,大帅就是不肯撒手。无奈之下,在下只能跟大帅同床而睡……”
蓝若廷一听,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忙喝道:“我怎么可能会这样!你这人胡说八道!”
御龙堂一脸委屈,“蓝大帅抱着在下,还一副要亲上来的模样,嘴里还嚷嚷道香儿香儿的……”
蓝若廷一听他的话方放下心来,心知自己是女儿之身的秘密还没被他识破方暗暗松了口气。转而她又盯着御龙堂,冷笑道:“睿锦的皇上还真是有闲情逸致来打趣我这个战俘……”
御龙堂瞧着蓝若廷那神情,邪魅一笑,只道:“蓝大帅赶快整理,队伍要赶路前行了。”蓝若廷点点头,御龙堂一身戎装,瞧了蓝若廷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待到蓝若廷整装完毕,走出营帐,大军早已等候多时了。马才瞧着蓝若廷走出来,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士兵牵来了蓝若廷的马匹。蓝若廷抚着马匹的鬃毛,惹得坐骑白驹热切地打了个响鼻。她翻身跃上马背,瞧着早已坐于马上的御龙堂,微微颔首。
御龙堂自知蓝若廷的意思,便也举手示意军队前进。
马才偏头瞧了眼白驹上的人,方翻身上马,心中还不住鄙夷。
蓝若廷心知马才不喜欢她,也不在意,反正待她替御龙堂扫清孽党余障,便可回朝。
只是在马背上赶了一天的路,将士们也是累得体力透支。御龙堂便命人在林中扎营。蓝若廷瞧着众人忙着扎营,便走进了林子里。
这夜却是无星无月。
蓝若廷走到溪边,坐于灌木上,伸手从衣襟里掏出那支温润的白玉短笛,脑中便浮起那清冷的身影,不知他如今如何了。她的信他是否已经收到了。不过她深知,她府中的家眷天宇翔定会照顾妥帖。
沉思之际她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用膝盖想也知道那人是谁。
“你怎么过来了?”蓝若廷指月复轻抚着那白玉。白玉丝丝的凉意透过指尖渗入心头。
御龙堂眼尖,早已看见了蓝若廷手中的白玉短笛。他邪魅一笑,道:“瞧这白玉色泽通透,倒是上等品,其做工精致,定是价值不菲之物。瞧大帅这般宝贝,定是心上人所赠。”
蓝若廷瞧着御龙堂那意味不明的神色,轻浅一笑,只道:“是或否,都不应是你关心的范围。”
御龙堂不料蓝若廷竟是这般的答案,忽觉心中像是堵上了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不禁扯下了脸,一手握紧蓝若廷的下颚,迫使她的脸庞对上他的眸子。
“说到底,你不过是朕的战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莫要朕对你好些,你就认不清眼前的境况了。”手上的力道复又加重了些。
溪水的粼粼波光映在蓝若廷那绝色清冷的面容上,如若一块泛着冷光的琉璃,清冷剔透。
“知才善用,如此而已。如我于皇上眼中不过是一战俘,那皇上便不配与我相交。”蓝若廷镇静自若地道。
御龙堂瞧着蓝若廷那恬淡的神情,只觉自己如若被激怒的困兽,与眼前之人相较之下,竟是如此狼狈。在那样澄澈的眸子下他忽而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御龙堂猛然松开手,落荒而逃,只余下坐于溪边的蓝若廷。
蓝若廷抬首,望着那无尽的苍穹,似乎想要透过那厚重的云层寻找着那一点惨淡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