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若廷正欲一跃而上,却不料手腕一紧。她偏首,对上了那双如高山之上玄冰般冰凉剔透的眸子。
“刀下留人……”
却在那一刹那,人海之中传来一阵呼喊声。说时迟那时快,一匹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过人群,跨过了栅栏,来到了监斩台前。
天宇凡双目一睁,竟是有些惊诧。究竟是何种变故?天宇泽一向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便他装作奉承于他,也不见他放下戒心。这下子,他断不可能放弃这大好机会让他活下来。
只见马上跃下了一身穿宫服的男子。
他双手捧着明黄色的宗卷,提着丹田之气,喊道:“圣旨到……”
声音穿透了无边的人海。
在场的众人不约而同地跪于地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人打开手中的宗卷。
“刑部尚书听旨……”待到众人的呼喊声平息之后,他方幽幽开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宇凡谋反一事,经查明,与其无关。将罪推月兑之人,已伏诛。相关人等已俯首认罪。天宇凡复其爵位,即日回宫复职。钦此……”
刑部尚书微微松了口气。他上前双手接过宫人手中的宗卷。
“谢皇上……”
蓝若廷不由松了口气。侍卫们忙着为他松绑,他的侍妾欣喜若狂地投奔到他的怀里,看着那一对璧人,蓝若廷心下一窒。她暗暗地转身,任由身边欢腾的人群淹没了她。唯有身旁那双微凉的眸子却未曾离开过她。
当她整装上了朝,瞥见天宇泽一脸淡然。
天宇泽幽幽叹了口气,复道,“朕适才听到了一个噩耗,朕实在是心意难平啊……”他顿了顿,“天宇婉长公主离世了……”说罢,他扶额,目露哀戚。
这对于蓝若廷而言,无疑是个炸弹。轰的一声,将她心中所有的思绪炸得片瓦不留。
“天宇婉乃是先皇的嫡亲,其殉葬仪式与祭祀用品皆按照皇族最尊敬的仪式来做。”
然而,后面天宇泽所说的一切,她都没有听入耳内。
这才刚下朝,她尚未来得及换下朝服便赶去了楚府。
刚到府门,便见两盏白灯笼零丁地挂在门匾之下。
蓝若廷神色怔忡地走进了院子。还未到大厅便听见悲恸的哭泣之声。
她沿着那长廊走来,伺候在门口的侍婢见着蓝若廷,便抹了泪,上前为她引见。
蓝若廷站于门前,看着大厅里挂着一个触目的“哀”字。
一个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鸾棺木置于正中央,两根白烛正垂泪。
她的脚如灌铅,似乎走上一步便要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那与棺木几步之距,却恍若天涯。她走到棺木边,体力便已透支了。
棺木里那女子面目慈爱,眉宇间透着一丝恬静,似是睡着了般。
她是恨着她的,然而心中那抹难以言喻的哀伤却无法平息。明明眼前这一切她该是乐于看见的,不是吗?她在官海里浮尘,为的不过是今日。
楚浩南走了过来,面色憔悴。他叹了口气,“额娘她……今早被发现,在房中服毒自尽……”巧如抱着孩子,一身麻衣走了过来,“额娘一直待你如亲儿,你过来,为她上香吧……”
蓝若廷木然地颔首,而后三鞠躬上了香。
天宇婉的音容笑貌依旧萦绕在脑海之中,一切宛若昨日。心中被一抹痛丝丝纠缠,轻轻淡淡,却是难以挥去。
她望着灵堂之上的牌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如若没有昔日的仇恨,也许,她会真心地唤她一句“婉娘”。可是,那段过往宛若无法跨越的鸿沟,生生地将她与她的情分割裂开来。她注定,无法拥有一段温情。
楚浩南瞧着她黯然忧伤的神色,不由道:“额娘在房中留了书予你,你且来看看吧。”
蓝若廷听罢便随着他穿过通幽曲径,来到了天宇婉昔日生活的院落。
屋子里的一切依旧,然而,在这屋子里生活的人却永远都回不来了。如今看来,物事依旧,却难免苍凉。
人去楼空,大抵如此罢了。
蓝若廷的指尖拂过桌面,眸子扫过那一梁一柱,屋子里尚且萦绕着天宇婉平日素爱熏香的余香。床榻的枕边,静静地躺着一封信。
爱子若庭亲启。
几个字,却宛若用刀子一横一撇地刻在心头,疼痛得无以复加。
她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却不知该以什么身份打开这封信。
良久,蓝若廷方拾起信。
她幽幽地打开了信纸。
端庄的字体在泛黄的信笺上微微晕开。
若庭,
吾年过古稀,往昔种种,不曾忘于心。午夜梦回,对月剪烛,悔不当初。吾悔,吾悔。只愿常伴青灯,以赎吾罪。
每忆起初,王氏亲顾,本属不妥,奈何吾彼时心高气傲,不甚遗意。其郎本无情,金屋藏娇。糟糠之妻,弃之若履。吾心下愤慨,遂应王氏之意。怎料悲从中起,吾觉已铸大错,奈何为时已晚。后方知王氏所想,乃为血玉璧而为之。
追悔莫及,亦无可奈何。
遇尔,尔之眉目与玉溪甚像,吾以之为赎吾之罪孽。
天意弄人,尔竟为玉溪之遗孤,吾之情切,尔明否?
当初之债,今来还。
心事梳弄,回望忆如丝。
往事如烟,吾愿以命相抵,望尔一生平顺。尔之故,无人而知,终随吾入土碾化成泥。
婉娘绝笔
落款处竟氤氲开一片深沉的淡黄色,微皱。不知天宇婉是怀着何种心情写下这封绝笔书的。只是,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她的悔恨。
她怔忡地盯着那黑色的字体,眼角难以瞥见地落下了一滴泪。
往事如烟?
如何如烟?天宇婉的信最终道出了王燕芸的狼子野心。她断不可能放过这个毒辣的女人。而今后的日子,她将以杀王燕芸为己任。
至死方休。
思及此处,她眸中闪过一抹狠色。
手中的信笺被握皱了,她也不自知。
却在此时,门外的侍女冲忙派来,正要惹得楚浩南一阵责难,然而那侍女却忙道,“皇上驾到……请楚大人与蓝大人到前厅去接驾……”
蓝若廷一惊,便忙将那信笺塞入广袖之中。这信,断不能落在天宇泽的手中。不然这后果难以想象。
楚浩南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便大步流星地朝着灵堂走去。蓝若廷则忧心忡忡地紧随其后。
灵堂之上,香烛氤氲。
蓝若廷与楚浩南正欲行礼下跪,却见天宇泽抬手示意免礼。
天宇泽一脸心痛之色,自顾自道:“姑母待朕是极好的。姑母这般,朕也不过是做了侄儿该做的本分罢了。”
楚浩南面露憔悴之色,露出苍白的笑容,“皇上有心了。”
天宇泽轻拍他的肩膀,“节哀顺变吧。”
此刻,他方注意到立于楚浩南身后静默无声的瘦小男子。
他的唇角勾起了一个难以辨析的弧度。天宇泽越过楚浩南走到蓝若廷面前,眸中流露出担忧之色,“朕素闻蓝爱卿与姑母交好乃是忘年之交。姑母也认了蓝爱卿为儿。想来,蓝爱卿也是伤心不已啊。”
蓝若廷微微躬身,生硬客套地道:“谢皇上忧心。”
天宇泽伸手,亲自覆上了她抱拳的手,那双眸子流转着莫名的光芒,看得蓝若廷心中一凉。她欲要挣月兑开来却不料手被他握得死紧,众人在场由不得运用内力,免得落下触犯君威的罪名。
蓝若廷抬首,对上了那双阴柔的眸子,倔强,不服输。
天宇泽却深深陷进了那双倔强执拗的清亮眸子里,不能自拔。
“皇上……”蓝若廷用只有天宇泽听到的音量狠狠唤道。
天宇泽方惊醒过来。
他复又勾起一抹暧昧的笑容,方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来。
蓝若廷不由松了口气,只怕这样一来倒要让人家起疑了。
然而就在她刚想借故离开之际,天宇泽却弯下腰来,那薄唇轻轻贴着蓝若廷的如玉般的耳廓。
他的吐息轻轻地拂过蓝若廷的耳朵,让她不禁起了一身疙瘩。
“别以为,天宇凡出狱了,就相安无事了。朕先前提出的要求还算数,若蓝爱卿忽然改了想法,也是可以来找朕的……”
蓝若廷没有作声,然后广袖之下的手却握得死紧,就连手上的筋脉也凸显了出来。
说罢,他从容地直起身子,唇边的笑意若涟漪般逐渐扩大。
天宇泽转过身,脸色一正,复又安慰了楚浩南一番,方离开。
楚浩南瞧着天宇泽离开的背影,神色难测,只喃喃道,“看来,蓝弟与皇上的交情也是愈发深厚啊。”
蓝若廷听罢,也只得苦笑。
翌日上朝,蓝她环顾四周,却不见天宇凡的身影。刚在分神之际,便听见一个消息,沧澜国的长公主不日抵达天宇,以参加百花宴。除沧澜国的公主外,此次百花宴将有各国要员使者前来。这事儿,天宇泽想必也是甚为重视的。
下朝后,林庆文迎了上来。
他微微摇首,叹了口气。蓝若廷大抵也料到他所想。
“贤王这次看怕是只得做个有名无实的闲王了。皇上经过此事后,已不让他参与朝堂之上的事宜了。”林庆文神思忧虑,“看来皇上已有了戒心,只怕往后行事更不容易。”
蓝若廷心下自然是明白的,只是目前若再有行动只怕会打草惊蛇。
“以静制动。”
这是目前最为有效的方法。
她记起以前学历史的时候曾看过雍正从前也经历过相似的事情。当年雍正还是四阿哥的时候惹得了康熙的怀疑。而雍正的应对之法便是归田潜心修佛,以博得康熙的信任。
看来此计也应当适用于天宇凡。
如此想着,便见水月的宫人前来唤蓝若廷到花园一聚。
由于是深秋冬初,然而御花园之中依旧花开如常,想必是皇上为了百花宴特意命人用炭火捂着,才让百花盛开。看来开遍姹紫嫣红,也只是最后一季了。花开荼蘼,也只剩满目疮痍。
水月广袖一挥,便命伺候的宫人们退下了。
水月面露担忧,脸色略显憔悴。她凝视着眼前的蓝若廷,语气带着一丝急切,“他,还好吗?”。
蓝若廷看着水月担忧的神色,语气里带着一抹宁定,“没事。他很好。”
水月听后,不由得松了口气。
蓝若廷垂眸,看着茶盏里那枝茶叶梗悬垂于茶里,微微浮动。
“只是,皇上,不再重用于他。而目前我们能做的,只能以静制动。”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着茶盏上细细的纹理。
“不……”水月脸色一正,一双水眸静静地凝视着眼前之人。
“还有一个方法……”
蓝若廷狐疑地等待着水月接下来的话。
只是她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结果,就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