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年的冬天在我的记忆中来得特别早。不知是因为透过褪了色的绿纱窗呼啸而入的北风,还是因为冰凉而冷硬的衾被,抑或是因为一日比一日更加清寂干枯的生活。
建元三年的春天又来得特别晚。年节将至的时候,我总是守在室内小黄铜盆内的幽幽炭火旁,不断地来回搓着双手,方觉出一丝暖意。
子夫却常常坐在门前冰冷的石阶上,将纤纤玉手浸入从井里打上来的透骨的寒水中浆洗衣裳。
这些杂事本都是我的工作,子夫却每每帮我分担。当我极力推辞之后,她说,你就让我干点什么吧,奂儿,否则我就真觉得自己简直是……白白消磨时光的……她不再继续说下去。我也就都懂了。
但不知她是真不怕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总是忘记添兑一些热水。这次同样。
我小心地向木盆里添着热水,对她说,子夫,让我来吧,太冷了,你进去暖和一会儿。我看着她那双浸在清透的水中被冻地通红的手,不禁说道。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用手将散落在前额的碎发拂了拂,那手的通红越发衬出她脸色的苍白。在那一刹那,我方觉出她又瘦了。本来就是个单薄的姑娘,现在吃得又少,睡得又少,心间的苦又重重压抑着,怎么能不瘦呢。
望着子夫看向前方的侧脸,我不禁又一次在心里叹息,那遥遥在未央宫中暖玉温香的皇帝,怎么会把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遗忘在这死寂的永巷呢?既然喜欢她,既然千里迢迢将她从平阳带至身边,又怎么会忘记,又怎么能忘记?
女史来了,子夫轻声说,再次将手伸进盆中,拧干了一件衣裳。
我立起身,迎向女史,行礼之后便请她进室内。
她忽然停住脚步,奂儿,她侧身责问我,你平日里就是这样侍候的吗。说着,继续往前走,扶起子夫,对她说,这地上这么凉,又是大冷天,怎么坐在风口洗衣裳……看看,手都冻成这样了……傻姑娘,怎么这样折腾自己呀。
子夫抬起眼睛看着女史,但也还只是淡笑着。
奂儿,这衣裳怎么你不洗……女史又转而问我。
别怪她了女史,这都是我求她让我干的,子夫说道。
但毕竟还是主仆关系,女史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这些是奂儿份内之责。
是是,子夫回道,子夫谨记……女史,您来有什么事吗。她一边说,一边又请女史进室内坐。
我还有点事,不进去了,在这里给奂儿说就行了。
那好,你们先说,我先进去一会儿,这会儿真觉得冷了。子夫抱歉地笑了笑。
你快进去吧,女史看着子夫的背影低声说道,奂儿,你要劝她多吃点,别让她在外面吹冷风……我来是跟你说,过几天年节,宫中照例要有宴请百官的盛会,往年总是从永巷的侍女中调人手,今年你也跟着去吧,到时候只要到未央宫,自然有人给你们派任务。
我们自己往前殿去……那宴请百官的盛会,陛下列席吗?我心中突然有一个想法。
当然。女史答道。我先走了,还要去通知几个人,你可别忘了这事。
放心吧女史,我笑道,我一定一定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