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上殿就在前面了。我可以看见皇帝正居中而坐。他低着头,宽长的石玉案几上摊开的是一宗竹简。
你还在永巷吗。
当我们行至复道尽头通往上殿的一个隐蔽角落时,我身后的中郎问道。
我回头,只见他的眼睛正看向我。他,是不是认出我了。
你……还记得我吧……那镯子……在平阳……见我没有答话,他的声音有些犹豫。
那一刹那我没有答话,是因为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恍惚了。这是第一次,我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烛光映衬下,他的脸不像暗夜中那样钢硬,线条虽然利落但显得很柔和,深黑的双眉下是一双更加深黑的眼睛,不大,但却深长,目光炯炯——这是那眼睛最大的特点。不知是不是因为眼睛明亮的关系,他的略显清瘦的脸颊给人以无限生气的感觉。
嘿,他的表情有些疑惑,对我轻声说道。
嗯……噢……我……我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我是想问,你还在永巷吗。他的语气似乎有一点落寞。
嗯……嗯……对,还在永巷。那永远毫无希望的所在。
你不是和卫……他似乎不知该怎么称呼子夫。
是啊,她……也还在永巷。我答道。
不可能吧,他立即说,脸上明显反映出他的不相信。
……我们还是在永巷。虽然不情愿,但这毕竟是事实。
怎么会呢,他仍旧很怀疑,低下头,好像在想着什么。
怎么会?这话该问你的主上啊。
那她还好吗,他问,然而立即补充了一句,噢……是这样……卫青常常惦记他姐姐的……
她……还……好吧。我回答的一点底气都没有。事实上,被皇帝遗忘在永巷,怎么会好呢?
我突然间觉得情况危险,向四周看了看——宫女怎么能和一个男子在隐蔽的角落说话呢……这是大忌。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也向周围扫了一眼,迅速说,谢谢你,就送到这里吧。
我随即屈膝一礼,准备往回走。
但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的心好像盛了铅,有些难以明说地沉重。
再走出几步远之后,正当我在心里向他道别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我。
请问还有什么事?我没有抬头。因为我不觉得我应该抬头——一个宫女不应该在任何人面前抬头,尤其是在一个男子面前。
……谢谢你……走了这么远替我引路……他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干脆。
分内之事。我简单地回答。
我……对不起,我想你会认为我很冒昧……问你这么多事……
你问的事情并不多啊,我在心里想到。
不,您别这么说,我回道,我……记得……记得您……如果没什么事,请容我告退。说完,我只觉得脸红了,很快转身想要离去。
等等,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请问,怎么称呼你……
这真的有些冒昧了,但我不知怎么还是回过头,看着复道上他充满生气的脸,看着他在灯火阑珊之处的军士的轮廓,像中了蛊似地轻声答道,我……我姓杨。
说罢,我立即回身迈开脚步,捂着狂跳的心匆匆离开这让我恍惚的境地——离开这幽幽烛火阑珊,悄然营造出的暖橘色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