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打开窗户,看初夏夜满天的繁星和明亮的弯月。
还记得我第一次进宫来看见的月亮,窈窈的夜空中一轮明月,月光下殿宇肃穆;还记得我第二次进宫来看见的月亮,因为子夫痴迷了一夜未眠而印象深刻,虽然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同;还记得建元二年中秋之夜的月亮,月圆人不圆——子夫想着她的恋人,而我,想着家。
此刻,对着那泛银光的月亮,我的心也澄净下来——子夫终于回到陛边;我也照领着每月的薪俸可以盼着一年回一次家;衣局的事务虽然繁忙,彼此的谈话也不多,但生活平静无波……
这样就足够了。一个侍女很好地完成上面派下来的事务就够了。
但我仍旧祈祷子夫身边能有一群尽心竭力侍奉她的侍女。这样我也能放心地度过我平平淡淡宁静无求的宫女生活。
这是一个夕阳光辉灿烂的黄昏。我正在费力地搓洗着一件浅紫色丝绸衣服上的一块顽渍。洗了许久不见效果,我便把它放在一块青石上,再从小瓦罐里拈了一些皂角放在衣服上面,接着拿起木棒使劲地把绿色皂角里藏着的籽砸烂——那水花,皂角沫随着我的捶打飞扬起来。我这才又坐回石阶上,重新搓起衣裳。
此刻,我所在的浣洗处的庭院已没有多少人在洗衣裳了。她们有的挪进屋宇内去洗,大概是怕晒黑;有的凑近溪水边去洗,为了凉快点儿;有的还是像我一样坚守阵地,仍在庭院内,找一棵大树的隐蔽处坐下来完成任务。
我的头顶是一棵古槐树。我特别喜欢槐树,繁茂的椭圆形的小绿叶子和薄而坚实的棕黑色树皮,总给人一种古雅的感觉,坐在它的荫蔽下,看着地上叶片的剪影,心里总想追溯过去的时光。
比如现在,我就想起了家中和老邻居们门前的大槐树;想起我那如今不知在何处的一同进宫来的最好伙伴——欤茜;想起刚进宫时那位绝色的失宠美人……
孤独真是一件苦事,它使人为了摆月兑它而胡思乱想一通之后,越发觉出它的存在。
平日里庭院中热热闹闹,虽然有些吵,但毕竟很高兴,想不起一些无聊的事情。而这会儿,黄昏人静,倒真得觉出微微的苦涩——人果真是需要朋友的。分担他人的忧愁,分散自己的忧愁,分享共同的快乐。
终于将那衣裳洗干净了。
我把它拧干后就顺便晾在了横跨庭院的竹竿上。
我倒退几步,看着那些洗得干干净净又都晾起来的衣裳,心里是满满的喜悦,不禁微笑起来。
然后我迅速把一盆水泼洒到碎石子路旁的花草之间,然后把用来打井水的木桶重新搁在水井旁边。跟周围剩下的几个姑娘道别之后,便拾起木盆往回走了。
我一手环着木盆将它抵着腰抱走,另一手便敲着酸疼的脖颈,一边走,一边侧着身子看路边植的花——要说花草,自然是夏日的花草最旺盛最迷人。
看完了花,我便低着头看着脚底下形状各异的碎石头,看着我的红纹履踏过黑色的,棕色的,墨绿色的小石子,同时我的手仍旧敲打着脖颈。等我凭着记忆觉得快走到庭院出口的弧形门墙时,视线里出现了另一双履——黑帮白底,别无它饰。
我抬起头,敲打着的手便停住了。那人的出现突然地让我来不及心跳。
他一身戎装,手中握着一把剑。那张略显清瘦却生气勃勃的脸庞正冲着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