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骤然下起来。
他是带着她远离了随从来到鹿苑的,一路步行而来,两人都忘记了要在这阴沉的天气里带一把伞——交成倒是拿着几把伞,可是若等他寻到鹿苑,恐怕两人都早已淋得透湿。
只能就近找地方避避了,他想到,一面四处搜寻可避雨的地方——可是恰恰他们所在之处远离了殿阁楼台,只有及膝高的青草丛和大树。
雨珠像珍珠落盘一样急促密集,他只得牵了她的手,说了声,快,便拉着她往最近的一颗大树跑去。
他抬头看,只见枝繁叶茂的深绿树冠,枝枝相覆,叶叶相交,撑起了一个天然的屏障。虽然如此,但还是不时有雨水在叶上汇成的大水珠跌落下来。
他看向身边的她。
她正一手拂着额前被雨水打湿的碎发,一手提着长裙,看着滂沱大雨。
不要说她的姿态,就只是她的侧脸已足够他屏息凝望。光洁的额,额前零碎的发丝,微挑的丹凤眼角,不高却直的鼻梁,合闭的薄唇,瘦削的下颌,纤长姣好的脖颈……他不敢再继续看下去,因为他的心跳已乱了原本的频率。
对不起,他转而也看向外面的雨,害你淋雨。
不,她转过身,这怎能怪陛下,都怪我忘记拿伞……不过现在很好,有树挡着,不会淋雨。
他嘴角微扬,但还是没看她。
可是她在看他。
他靠在树干上,头侧向另一边,没有看她。因为他略低着头,所以眼光似乎只落在近处的地面上——她随他的视线看向地面,并没什么好看,她再次抬头看他——可是他的侧脸很好看。
他的额,他的眉,他深黑的眼眸,他高挺的鼻梁,他紧闭的嘴角,他线条利落的下颌,无一不是坚毅冷峻——一个君王该有的骄傲,一个青年该有的锐气,一个男子该有的坚定——他都有了。他俊朗的侧脸已将这些表露无遗。
难怪奂儿那天从年节的宴会上回来后,提起他时会是那副失神的样子——任哪一个女子见到他,恐怕都要迷失了吧……她心下黯然想到,而自己,不过是那万千红粉中的一个……这多少令她觉得悲哀。
暴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劲风一吹,便带进来沁凉的雨水。她不禁攥紧了袖口。
他仍旧没看她。
她却再次看他,因为他这个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
在她对他很少的印象中,他大多时候都是气势逼人的。深邃如海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最慑人的是他那冷淡的扫视,目空一世,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而此刻不是。
他略低着头,头发因为被雨水打湿而显得深黑,他的脸上也沾着雨水,眼神不再充满傲气,变得不那么锐利,有些凝滞。
他就那样轻靠着树,略低着头,微蹙着眉,那一双南海一样幽深的眼眸,如海退潮般退去了慑人的冷漠和冷漠下隐藏的尖锐,只余下平静的海面——那是什么?
她看不明白。
但她看得出那眼光有些脆弱。什么能让人显得脆弱?
比如忧伤,比如哀叹,比如心痛。
她想要看明白。
他的忧伤在眼底,他的哀叹在心里。
那他的心呢,是不是感到疼痛?
她想要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