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慕甲子神色凶狠,看向了我身后的鹰殿。
眼见着两人即将大打出手,我识趣赶忙插身于间,拿起笔写下了语句:“她救了我。”
慕甲子看完后冷笑:“蛇鼠一窝。”
我尴尬了脸色,不知该如何回话。以前曾见过的慕甲子,虽说口齿伶俐些,但也不至于刻薄。而今,她究竟遇到些什么?难道说是双耳失聪,导致了心理扭曲么?
我们来到了慕甲子居住的地方。
物品杂乱,是群居的贫民地带。东家言谈,西户可以隔墙有耳不费心力。走进院子,有年迈的妇人抓了鱼,彪悍地刺着。我们经过之时,她一甩手,我的衣物上便飞了大把的鱼鳞。
“小慕啊,你的房租该交啦!最近才有人问我有没有空房,冲着咱这一年半载的情谊,我回了他。但是时间久了,也不是个办法啊,我也得养家糊口啊。整天就靠着这点租金过活,你也得体谅体谅我啊。”妇人一说话,便是连炮珠,一发接一发,怎样都不肯停。
然而,慕甲子的耳朵是聋的,她想必也早知。只是,为何还大张旗鼓地说了这样一番话来。
我思忖,见女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我,心下了然。于是掏出了钱,递了过去:“这么些?够了吗?”。
她赶快将双手在围裙上偕了偕,喜滋滋地接过手:“够了够了!小慕真是好福气,有了这么一个俊小伙,比上一个强多了。”
上一个?我讶然。但是,就在我发愣之时,慕甲子已然进屋,鹰殿贼溜溜地跟了上去。
我叹一口气,不再计较妇人的言语:“等等。”
鹰殿没有回头,她呆立在屋门外,迟迟不肯进去。
待我走近,才发现,她低着头,双肩在不停耸动。
她,是在害怕吗?
于是,双手搭了她的肩,关切语气说得婉转:“没事,有我在呢。”说完,我向屋内一看,心神惊动。
屋内有轮椅,轮椅上有人。
是纸夜。
慕甲子冷冷地招呼我:“如果你再不进来,我就关门了。”
我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动步子。纸夜,他果如鹰殿曾说的那样,双腿残废?这样残酷的事实,我无法承负。
此时,身旁的鹰殿却忽然爆笑。我茫然地转头,她正笑得乱颤乱抖。
“小子,你身子下边的,是风火轮吧。”
风火轮?是指纸夜的轮椅吗?鹰殿没见过人世间的轮椅吗?想起以往种种,我接受了这种解释。
但是,纸夜不接受,他抬头,目光水与火交融,毒烈无双:“老太婆,你想要再死一次吗?”。
冷气从我后背冒出。这样的纸夜,我从未见过。
鹰殿神情大变,眉头拧成一团:“老太婆????”
唉,她果然是介意这个。
纸夜转过轮椅,背向鹰殿,开始在手边的纸板上写着什么。慕甲子凑近去看,摇了摇头:“不是。他是季词。“
慕甲子说季词两字之时,口舌狠咬,杀气凌冽。
纸夜面向了我,他的目光游蛇一样蜿蜒了我的全身。
“纸夜……”我很艰难地吐口叫出他的名字。他的苦难,是我的一手造成的。负罪感让我无法直视他孩童的容颜。
他没有回话,只是依旧上上下下审视着我。
身侧的鹰殿此时仍对刚刚的称呼耿耿于怀:“喂,臭小子……”
“季词姐姐。”纸夜突然开口,清晰地叫出我的名字。
我猛然抬头,他的目光含笑,重复了一遍:“季词姐姐。”
还肯叫我姐姐么?鼻尖酸涩。为我,你已经失去太多。
“我记得你的眼神。”他说。
“纸夜……”除此之外,我不知该说什么。
“已经这样久,你的眼神还是垃圾场一样让我讨厌。”他说。
我惊呆,我的眼神,让他讨厌吗?刚刚还是一脸温煦的纸夜,怎么会笑容满面地说出这样荆棘丛生的话语。
“你的眼神里充满着让人作呕的同情,懦弱,仇恨,还有虚伪的爱情。”纸夜的手指叩着扶手,脸上笑意氤氲。而我一头雾水,不知就里。只能呆站在那里,用着纸夜所说的垃圾场一样的眼神,试图寻找出一线温情。
“喂。”
一只手拍上我的肩头。
我回头,眼角微湿。鹰殿的皱纹,因为距离过近,更为明显。
“虽然老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老娘知道,臭丫头,在这里你不受欢迎。”她的手在我的肩头施力,“走吧!”
我没有动。
鹰殿不解地看着我。
我低头,眼泪被生生地逼了回去:“为什么?为什么?”
慕甲子将纸板递给了纸夜,纸夜写下了我的话。
慕甲子冷笑,冷笑声刀子一般割破我的耳:“为什么?真够无耻的问题。你觉得自己无辜么?你是谁?不过是昨仑偶发善心带回来的累赘而已,不要以为跟我们生活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成为生死与共的伙伴,你不配!除了毁灭我们的生活,你还能做什么?”
“对不起……”心如刀绞。
“你在哭?收起你假惺惺的眼泪。当时要不是因为你,摩天会失踪吗?纸夜会残废吗?我会像一个聋子一样狼狈不堪地生活着么?除了昨仑那个笨蛋,没有人会被你的眼泪收买。”说完,慕甲子走至我的面前,一个耳光甩下来。
但是耳光没有落下来。
鹰殿的手护住了我。
“让开!“慕甲子动怒。
“你打她多少个耳光,老娘都没意见。“鹰殿的手扼住了慕甲子的手腕,语气威严,”不过,老娘生平最讨厌有人用毒。“
慕甲子的手吃痛,五指松开,几枚肉眼几不可见的毒针散落在地。
慕甲子,她是要想要杀了我吗?恨意如此深重,已经到了必须一命抵偿的地步么?
“走——“鹰殿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尚未反应过来,双腿却依然离地数尺。一双巨大的鹰翅从鹰殿的后肩生出,翅下生风,我的发被席卷。
慕甲子的神情有些慌乱,她回头去看轮椅上的纸夜。
“季词姐姐。”
纸夜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你不想见先生了吗?”。
心魂悸动。昨仑吗?喜悦涨潮一样淹没我。昨仑,他从死沼逃出来了吗?
“放我下去!”
鹰殿不理会我,继续飞升。
“鬼媒!!!!”我大喊。
鹰殿中计,惊喜四顾:“哪儿呢?”趁此,我挣开她的双爪,从空中摔了下来。
眼看着地面飞速接近,我闭上了眼睛。心中记起冰阍曾与我说的,告诉手指你的愿望。
“我想见到昨仑。”接下来,手指点住眉心。
眼见着就要落地,我哀叹不停,依照这个速度,没见到昨仑之前,我先得见阎王。不对,应该是老头子,那个海底怨灵的统治者。
但是,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些奇迹发生。
我跌进了谁的怀抱。异香扑鼻。睁眼来看,昨仑正微皱眉头俯首看我。
“昨仑!!!!!”愿望实现了,我激动难耐,但是惊叫声刚过,冷硬的大地狠狠地迎击了我的身体。
我躺在地上半晌未动。疼痛藤蔓一样攀爬了满身。
刚刚的是,幻觉吗?
正思忖,有人走到我的身旁,轻轻地蹲下了身子。
慕甲子冷冷地看着我,手掌打下的阴影在我的心口浓重。
“想要见昨仑吗?去地狱陪他吧。”
说完,她的手掌狠狠地拍向我的胸口。毒针密密地插进了我的皮肉。
“慕甲子……-
我喃喃。但是,她却什么都听不见。
意识沉浸入暗夜之中,溺水前的最后瞬间,是鹰殿张皇降落的一个背面。
昨仑,杜夫,冰阍,摩天,慕甲子,纸夜,鹰殿,鬼媒,言之早早,言之涛涛,炆炆。所有人,所有人的影像浮光掠影,纸片一样飞跃过我的曾经……
“你醒了?”男子对我温言软语。
“你是……“我欲起身,却头疼难忍。男子将我相扶着躺下,手指将我额前的发拂过去,劝说,”好好躺下,你的伤势尚未痊愈。”
我安分躺下,只是疑问不减:“伤势?”
男子替我盖好被褥,答我:“嗯,你从洳山之上摔了下来,已经昏迷几天了。”
我从山上摔了下来吗?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不要多想,好好养伤。”他似乎看透了我心思。
“可是,我总觉得我遗忘一些事情。我什么都记不起来,我是谁?你是谁?我来自哪里?这里又是哪里?”我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些。
他看着我,不言不语。只是脸上的表情深刻如同斧凿刀刻。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样多。”我有些惧怕他这样的表情。
“不。”他舒缓了表情,“应该让你知道真相。”
“真相?”我心头一紧。
“你的名字是越女,来自纽扣岛。这里是我在洳山山底的小宅。”
“你的小宅?你是谁?”
“我是言之涛涛,你的丈夫。”他款款答,捉起我的手握在了手心。
我将手抽出:“我的丈夫?”
他看着我,眼神怜惜:“都怪我,我不该让你独自跟他会面的,如果我当时劝阻了你,你不会变成现在这模样。”
“他?”
“你连他都不记得了吗?”。他有些惊讶。
我摇了摇头,脑子中空茫无物。
“他是我们的仇人。为了得到你体内的怨灵,他千方百计,甚至谋害了与你相依为命的女乃女乃。几天前,他约你至洳山之顶,我本是劝阻你的,但是,”他顿了顿,“为了我们纽扣岛的生存,你赴约前往,结果……”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我已然明白。仇恨火舌一般撩惹我的喉咙。
“他是谁?”
言之涛涛,我的丈夫,他扭过了头:“昨仑。命运师昨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