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半年前在城郊被一个年轻侠客救走,半路之上不知何故,又被他弃于荒野。被路过的几个无赖流氓拾起,竟转手把她卖进了扬州最负盛名的——为妓。
想想人生的际遇流转和跌宕起伏,千算万算,想到一千种离开皇宫后的生活,唯独却算漏了这一千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没料到吴世璠锲而不舍的追杀,没料到会有那样一个武功卓绝的侠士相救,更没料到的是,自己前生贵为一国公主,今生贵为天下皇妃,应该是永与世间最低贱肮脏的事情绝缘。
却不想,铅华褪尽,一身仙姿傲骨,居然是落花和泥碾做尘,真是应了这名字中带来的宿世之命。
无所谓抗争不抗争,毁了一身如玉肌肤,断了——老鸨培养她做摇钱树的念想,日日舂米浣衣,劈柴挑水,安安分分缩在——一角等待逃离的时机,却不想这——水深到她无法测量,一次次逃离都会被抓回来,然后每次都少不了一顿毒打,既然已经不指望她接客赚钱,那些龟公护院的手下就再不留情,每每将她抽的皮开肉绽痛苦不堪,却又恰到好处的留她一口气让她苟延残喘,不至于一命呜呼。
落尘经历过这些才算是有深刻体会,为什么民间对勾栏院中的勾当不齿于行,这哪里是脂粉堆香寻欢快活的地方,分明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饶是她这样铮铮一身铁骨的女子,空有满月复经纶,也逃不过天下最狠的老鸨和龟公的荼毒。以前只是听说他们逼良为娼的毒辣手段和狠戾心机。真正临到自身来体验之后,才知道,那也是挥之不去的恐怖梦魇,绝对比那夜血染屏山之巅还要可怕千百万倍。
跪钉板,拶指,插针……种种非人的折磨落到逃跑后被抓回来的她身上时,心,在一次次磨砺中愈发坚强,顽强如世间永不坍塌的城墙。
怔怔抱膝而坐,倚着铁窗外轻轻斜照进来的清幽月光,仔细想一想,前生今世也不枉在人世间走一遭了,什么酸甜苦辣的滋味都一一尝遍,也不失为一种历练。
唯独望月惆怅,这千生爱,万世情究竟应该如何终结?对着那幽冷月光,惨淡一笑。想起梦境中的恍恍惚惚听到了那个黄泉掌渡人,会是她吗?如果是,她愿意再堕幽泉,千生万世,只做那孤寂凄凄的灵魂引渡之人,没有纠葛的情没有痴缠的爱,永远飘忽在三界五行的一角,做冷眼观望混沌天地间恨海情天的那抹幽魂。
与她相对的青桑树上,怡红楼楼沿上的边缘,一个一身落拓的潇洒男子,斜倚在夜色覆盖的青砖绿瓦之上。一边喝着酒,一边斜眼观望低矮柴房里,那个渡了一身清亮月光的女子。
已经在这——偷偷观察了这个杀害他师父最爱徒儿的女子半年有余,离落始终想不通师父为何不让自己杀她,反而还要救她。救了之后偏又反悔,命他将初产的她弃之荒野,而不是一剑结束了她的性命。反而天天要自己尾随在她身后,亲眼目睹她身陷勾栏院,受尽种种非人的折磨。
此间玄机真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一颗心却在日日观察她的行为里,慢慢为她折服,继而对她生出一种莫名的牵挠。恨耶,怜耶,竟是教他自己也不能分明。怎么会对一个生过孩子的狠毒妇人生出不一样的惺惺相惜之意?何况,这个女子还是天子嫔妃?
夜已深。
美女云集的——里火烛高照,婬靡香艳的画面令人目不暇接。得到准确消息的吴世璠,带着一身残虐笑意,踏入衣香鬓影脂粉飘香的——,邪肆俊美的嘴角微微弯起,无视一众投怀送抱女子的娇媚相偎。对望着他狂咽口水的老鸨道:“听说——有一个非同凡响的荆棘玉奴,妈妈教了半年都不能使她屈服,本公子是极为好奇,所以想到——一睹玉奴不屈的风采。”
那老鸨一见吴世璠无与伦比的绝世风采,饶她半生侵润风月欢场,自诩阅尽天下美男,这一见之下也是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惊见这绝世美男杀人一般狠戾眸光的时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时也不敢用平常招呼欢客的方法来对待他。
大红香帕风情万种的一挥,谄媚笑道:“公子也听说了妈妈我教了她半年也没能使她屈服,何必要碰她那个软钉子呢?妈妈这里有许多既听话又美貌的女子,都会好好招呼您这位天上来的贵客,干嘛非要见这个一身疥癣癞痢的荆棘奴呢?公子不嫌弃,我还怕叫她出来脏了我的——呢。”
吴世璠微微一挑眉,“哦,她一身疥癣癞痢,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吗?”。难道自己要找的人不是这个荆棘奴?——
里所有寻欢作乐的人都静了下来,都好奇今日怎么会有一个俊美邪肆的男人,不挑美女非要找一个又丑又脏的荆棘奴?这个荆棘奴常来——的人都见过,长得的确是仙姿玉貌,飘逸出尘。当初他们不少人见过她之后,都心心念念求妈妈赶快让她挂牌。可是她宁死不屈,一身凝脂肌肤被打得皮开肉绽不说,后来竟然无法愈合生出一身癞痢,散发阵阵恶臭。令所有倾慕过她无上姿容的欢客个个见她如避鬼神瘟疫一般,能跑多远就跑多远。饶是那张脸再妖媚动人,也不想再接近半分。
“那肯定不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全靠美貌姑娘吃饭的——怎么会收这样的瘟神?”
“废话少说,她在哪里?先让我见一见她。”
“哦,这样啊,好吧。公子一定要见她妈妈我也不会阻拦,但勾栏院的规矩,客官要见姑娘就先付银子吧。”可恨她金妈妈一辈子也没做过这么赔本的买卖,花了大价钱将她买进来,费了半年衣食和苦心教,竟是一分银子都没有捞回来。如今有这么一个大金主送上门来指名要见荆棘奴,她不逮着机会狠宰一笔怎么行?
吴世璠倒也不是付不起那几两香粉之资,魅惑朝将手伸到自己面前讨要银子的老鸨一笑,差点让那半老徐娘的老鸨脚下打跌,因为这个男人笑起来简直是太漂亮了,根本就是风华绝代啊。
“妈妈不必心急,如果这个荆棘奴是在下要找的人,到时候管教妈妈将赔在她身上的本钱都捞回来,而且是成千百倍的回收。但是如果不是,几两送给妈妈置办行头的银钱对我尘合欢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他这一自报家门,——的客人和姑娘疯了一样围上来,姑娘们个个脸色绯红的尖声叫嚷,男人们则是卑躬屈膝的向他讨好献媚。
吴世璠邪眉一挑,跟在身后的几个卫士立刻拦住汹涌的众人。
那金妈妈一听说他就是名闻天下的尘合欢公子,这会儿激动的连道儿都不会走了,谦卑佝偻着肥硕的身子,一扭扭的就带着吴世璠往锁着荆棘奴的柴房里去了。
离落在屋脊上远远望见名动天下的尘合欢居然找到这里来了,微微一笑,继续倚在屋脊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