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落马的瞬间,落尘眸光忽然悠远起来,仿佛透过厚重云光,看见当年初见吴世璠时她抗拒落马的点滴过往。
心蓦然沉重起来。躺在成片被他们压倒的青黄牧草上,她的身体须臾之间僵硬得似石头一般。只因她看见了一只粉蝶,淡黄的小小色彩被风刮得左摇右飘,仍倔强努力的向她这边飞来。
她蓦然想起了那句话,“以后你看见蝴蝶在你身边飞舞的时候,那就是我想起你了。”
康熙埋在她颈项间的头略略抬起,看见她抬起玉指纤纤,接引过那只淡黄粉蝶。那只蝶在她指尖久久停留,风儿颤颤刮过它细小的翅膀,那么弱小的生灵却偏偏执着停留在落尘指尖久久不愿离去。
落尘忽然起身跪下来,双手虔诚捧着那只蝶低低语,“是你想起我了吗,你在的那个地方此刻应该也是漫天蝶舞。”
挥挥手送走了那只蝶,落尘久久跪坐在原地不语。康熙也不问她到底想起了谁,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头枕在落尘的双膝之上。
两个人各怀心事就这么静静相对了一个晌午,炙热的草原阳光将两人面庞晒得彤红,却化不掉两人心中层层累集的冰雪。
落尘的指一遍又一遍无意划过康熙被太阳晒得灼烫的面颊,看似温情脉脉恋人之间的缠绵似锦,却透着刺骨的寒凉和绝望心伤。
落尘的声音终是冷幽幽的响起,她用手指缭绕着康熙的发辫,一遍又一遍,那就是无穷烦恼,心伤无限的根源。
“在这宫里,心如一眼干涸的泉,除了无止境的互相倾轧陷害那里还能寻得半分真情。”
“落儿……”康熙只叫了一声,后面的话却接不上去了。
落尘继续淡淡道:“原来多和少都是相对的,爱和恨也是互相衍生。我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看风景的人,却不想最后被别人当成风景看。我的世界里只有极致的黑白两种颜色,当一颗心宽广到无限度的时候余下的就是极度狭隘。我极度自私的曾经想要好好珍藏每一个人的过往在我心中,最后才发现能有多自私便有多残忍。所以皇上,臣妾该回去了。”
康熙悚然一惊,翻身坐起道:“回去?回去哪里?”
落尘抬头看深远湛蓝的天空,声音空洞洞的没有一丝感情,“若我不来这个人世间便宫中太平,可我既然已经成了这道风景里的主角,以后这后宫便难太平。”
“落尘?!”康熙艰难唤她,要出口的话却如鲠在喉。
“前生一身血色还未消散,我不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再添一手血腥又如何?她们可以杀了我,却不能危害我在意的每一个人。”
她看看康熙一脸不虞纠结难言,嘲讽一笑,“皇上似乎对自己的每一个妻妾都温情脉脉,却唯独对落尘不同,冷情残忍,毫无仁慈亲爱。”
她打断康熙急于辩解的话,“从来爱和恨都是缠绕在一起,爱有多深伤便有多重。美色如霞转瞬空,弦歌似水弹指灭,世间情感如同朝露转瞬即逝。皇上的爱能持续多久或许您自己都说不清楚,却不断给我带来无尽的伤害。”
康熙紧绷着脸一言不发,腾身起来打了个唿哨,不远处的马儿甩着响鼻欢快的跑来。
一手扯了缰绳,康熙隐忍着濒临爆发的火山,低低向抱膝而坐的落尘道:“借用落儿刚才的那句话,你可以杀了朕,但朕绝不会原谅你伤害朕身边的每一个人。”
说完纵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落尘,不是朕不让你报仇雪恨,而是朕今生已经欠她们太多,你以为朕为何不为我们夭折的孩儿们报仇,只是朕对她们真的不能太绝情寡义,已经在渐渐剥夺她们家族的荣耀,剥夺她们青春美好的年华,甚至剥夺了她们做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基本权利。只给了她们一个空空如也华美夺目的头衔,有的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封号都没有,我怎么忍心到最后还要剥夺她们生存的权利。
落尘,如要恨就恨朕,是朕不能给你最简单的幸福相依,但对她们,求求你不要下手,朕不想你再因为我沾染洗不净的鲜血和梦魇。
可是落尘会放手吗?前生她能一夜之间徒手斩杀五百余人,只为她惨死的娘亲和兰馨报仇。如今是他们爱若珍宝的三个孩儿,他不敢想,落尘会做出什么样惊天动地的报复之举。她说她的世界里只有恩怨分明,黑白两色。那他在她心里到底是哪一种颜色?
匆匆调转马头回到刚才和落尘躺过的地方,只有一片衰草连绵,哪还看得见落尘的身影?
驻马西风下,断肠人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