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楼推门进来胭脂灰章节。
方才沈谦和苏凌澜的对话她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然而所谓的江湖恩怨父辈情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父亲是不是真的曾经盗取胭脂灰对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幼没有了母亲，后来没有了兄长，到现在，连她爱过的男人也没有了。这个男人曾经对她海誓山盟，到头来却还是不信任她，打着为她好的名号罔顾她的意愿自作主张地将她推开。由始至终，在他的心目中，她都只是个需要照顾、会闯祸的小姑娘，而不是可以互相依靠携手共度难关的伴侣。
这并不是对等的爱。原来她自以为受尽宠爱，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尊重。
当在门外听见沈谦坦诚时，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被绝望淹没了，甚至比被抛弃、比得知沈谦身中胭脂灰时都更强烈。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好像一生的悲伤都在刹那喷涌而出，然后归于平淡。许多三年来看不透、放不下的，忽然间竟也觉得并不在意，不再去想。
她只知道，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没道理让她承受这些莫名奇妙的纷扰与痛苦。
“如果练谋这次亲自入中原是为了夺回胭脂灰，那么绝不能让他得逞。”她径直走上前，眸光不偏不倚，就好像种种前尘皆已成过往云烟，从今往后再无挂碍。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闪烁着另一种光芒，有别于少女的倔强，更锋利，更尖锐地穿刺满目氤氲。“这帮蛮子整天与毒虫蛇蝎为伍，心狠手辣，还拿活人炼尸，如果让他们重新夺回了胭脂灰练就毒功岂不是后患无穷。何况胭脂灰已经被我爹葬入我娘陵寝，身为女儿我更不可能允许任何人打扰我娘亲安眠。”说到此处她略顿了一顿，接道：“南苏北谢作为中原武林龙头的两大世家，危难当前自然责无旁贷，不如就以谢苏两家的名义召集群雄来共商对策。”
她甚至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直接做下了结论。
苏凌澜浅笑，“既是谢苏两家联名，那么究竟是在我洛阳苏府召开好呢，还是去你谢家西风堡？”
“当今武林还有谁比我谢小楼更能同时代表两大世家？”谢小楼轻挑眉梢，“下月十五，聚义洛阳胭脂楼。聚义帖就烦劳大公子你广发了。”言罢她拂袖就走。
由始至终，她连看也没看沈谦一眼，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这样骄傲的大小姐脾气，明明从未变过，恍惚却又时光荏苒，变了太多太多。
沈谦不由自主苦笑。
“每当她在困境中焕发出这样的光彩，我就觉得我又回到了第一眼瞧见她的那一刻。”苏凌澜扬起唇角，“记不记得当年我在莫干山上对你说的话？”
沈谦气息微微一滞。
他当然记得。
那时他与小楼同上莫干山铸剑，凤歌凰鸣铸成之日，看着淬在冷冽泉水中的一双宝剑，苏凌澜曾对他说，蔷薇之美莫过于芬芳带刺，凤凰之美莫过于浴火重生，而这样的美需要痛苦来成就，需要更宽广的天地才能够纵情绽放。
所以他沈谦不是谢小楼的良配，小楼也不是他的。
因为他没有野心，他所向往的是南山牧马恬淡桃源。
而小楼，总有一天会振翅高飞。
他们原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
“大哥，烦劳你多替我照顾师妹两日。”喝完最后一口酒，沈谦站起身。
苏凌澜看着他，“你要回去找你师父。”
沈谦点头：“这次来洛阳原本就是师命，假若毒教真要入侵中土，相信师父也不会置之不理。有些事情，我想尽快与师父商议。”
“你就这样放心把师妹交给我。”苏凌澜依旧不动声色地望住沈谦。心深里似有漆黑的泥汩汩翻涌着，吞噬着。他其实一直不明白。何以会有这样的人，江湖飘摇刀口舌忝血了许多年，身中剧毒命在旦夕，仍然肯这样毫无保留地去相信。甚至于，比起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也更愿意相信他。这信任就像陡然射入角落的光，灼烧了他心中的阴影，令他忍不住皱眉。“从你我相识第一天起，我就坦白告诉过你，我苏凌澜既非君子，更不是好人，我生于世家长于江湖，所行所止皆是为了延续我洛阳苏氏的盛名大业。”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堪堪望住沈谦，“阿谦，你为何还是信我？”
“因为你是我大哥。”沈谦答得不假思索，“我这辈子只有一个义结生死的兄弟，如若不信，何必结义。”他向苏凌澜一抱拳，拿起佩刀，重新戴上斗笠。
人活一世，能得知己如此，是否也可以算是无憾？
只可惜，人命何其脆弱，一个“信”字却重如泰山，不知何时就会不堪重负，何时又会情非得已。
苏凌澜看着沈谦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明明***，陡然却从风中察觉了一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