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凌澜看见沈谦背着个小姑娘出现在眼前，一时间简直无法确定究竟谁才更需要救命胭脂灰章节。
眼前这人伤痕累累满身染血，双肩至胳膊均有不同程度的撕裂，深可见骨，但他却还小心翼翼唯恐自己的血沾在师妹身上。
相比之下，小乌鸦虽然中毒但毫发无伤。
且即便是毒，世上又还有什么毒能与胭脂灰相提并论。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苏凌澜问。
沈谦一边替自己包扎伤口，一边应道：“等师妹情况稳定一点，我打算带她回去找师父。毒教教主亲自来了中原，情况恐怕比如今所见还更复杂，虽然不到万不得已不该打扰师父清修，但——”
“我是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苏凌澜加重语气，“你想过自己的事吗？”。
沈谦怔了一瞬，继而微笑起来，“我现在每多活一日也是上天恩赐，就做好眼下该做的事吧。”他向苏凌澜拱手，“大哥，我师妹就拜托你。”
“你拜托我的事，我从来没拒绝过。”苏凌澜轻叹一声将小乌鸦抱进内室。
少女的脉象十分奇诡。看她面色苍白四肢湿冷眼角又隐隐泛出霞红，分明是中了练谋的银蟾毒，然而却似有什么对抗着毒性，非但没有衰竭她的腑脏，反而逐渐缓和过来，不一会儿竟然连面色体温也复原如常。
看这光景，这小姑娘必定有什么能化解毒素的异禀。
苏凌澜割破小乌鸦手腕取了一碗血收好，又喂小乌鸦吃了净血益气的丹药，将她安顿在榻上唤了两个婢女来伺候胭脂灰章节。
他原本并不想照顾这个小姑娘，无奈沈谦郑重相托。又及，小女孩儿连毒教的银蟾毒也能自然化解，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倒是十分在意。
他亲自去取了一坛子酒，二十年陈酿的女儿红，重新回到外厅，见沈谦已经运功调理内息完毕。
沈谦听见他脚步声立刻睁开眼看过去。
“你师妹中的是银蟾毒，但现在已经没事了。”苏凌澜把酒递到沈谦面前。
沈谦接过来，也不管身上有伤，仰头就灌了一大口。而后重将酒坛递还给苏凌澜，面上表情终于缓和下来。
之后两人就安静地喝酒，谁也不说话，只是喝酒。
过于沉寂的气氛让苏凌澜忽然有些感慨。
想当年他在莫干山下遇着沈谦和谢小楼，他与沈谦意气相投就此结为异姓兄弟。那时候的沈谦天性乐观，是个丰神俊朗血性率直的少年剑侠，而谢小楼则是骄傲的公主，聪慧狡黠，美丽不可方物。
那时候他们兄弟常常把盏笑谈，小楼也和他们一起，弹琴舞剑。
那时候的日子简单快乐，甚至常常会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该做的事。
然后，自三年前开始，这种简单快乐再也没有了。
苏凌澜端详沈谦许久，一声苦笑，“你要不要去见见小楼？”
“大哥你别误会，”沈谦道，“我这次和师妹来是奉师命来救人，但师父事先却没告诉我要救的人是小楼，不然我——”
“你这又是何苦呢，”苏凌澜打断他，“我当初答应你照顾小楼，却没答应我们要从此绝交。”
“我如果要和大哥绝交就不会带师妹来苏府。”沈谦微微一笑。他仰头又喝一口酒，静了静才接道：“以前年少轻狂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死，但经过这几年，我是真的看淡了。小楼对我来说是世交挚友，我也很想尽我有生之年替她做些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苏凌澜叹道：“其实胭脂灰也未必就真是无解之毒，何况我这几年寻名医研究解毒之术也已略有小成。”
沈谦只是笑笑，显然并不当真。
苏凌澜眸光隐隐闪烁，“你有没有听说过胭脂灰的来历。”
沈谦略一怔，“我只听说是南疆传入的奇毒。”
“不错，胭脂灰的确是南疆奇毒。”苏凌澜点点头，“但，很少有人知道胭脂灰其实是毒教圣物，传言谁能驾驭胭脂灰就可以练成盖世神功，从此无坚不摧百毒不侵。”
这一层缘由他与师父入南疆时也曾有所查知，只是一直无法证实，今日再听苏凌澜这样说，沈谦不由面色凝重起来。
苏凌澜看了看沈谦，继续说道：“这种毒和乾坤九音一样百年来只由毒教教主继承，但在上一代教主手中遗失，被中原武林中人盗得，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话说到这里，沈谦立刻截口制止了他，“这个人是谁……大哥你不用说了。”
的确，这个人是谁不必明言沈谦也心知肚明。
虽然江湖中鲜有人知，但沈谦是知道的，谢小楼的母亲是一位南疆来的白苗女子。盗夺胭脂灰这件事，即使不是西风堡主谢天权所为，多半也与他月兑不开关系。
难怪谢禾会在练谋身边，而练谋又好似对谢家痛恨入骨。
至于他自己身上所中的胭脂灰……那年，他随师父入南疆追查中原镖局一夜遭人投毒灭门之事，临行前，他曾去西风堡向小楼和谢堡主辞行。那天，他其实曾向谢堡主恳求，待从南疆归来之后，他想请师父亲自登门替他向小楼提亲。可是接下来他就在南疆中了胭脂灰的毒。毒是淬在一枚银钉上的，混战之中，根本分不清是何人出手。而会不会是谢天权，无凭无据，作为晚辈原本不应该胡乱揣测。
沈谦惆怅长叹，“这些事不应该让小楼知道。”
“你太小看小楼了。”苏凌澜不易察觉地扬起唇角，“她生在谢家，生在江湖，命中注定这些事她无法逃避。你想保护她，但总有你保护不到的时候。我也不能。既然如此，不如让她早点面对，免得反而因为无知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过错。小楼那么聪明又坚强，你为什么不相信她呢？”
一番话，说得沈谦无言以对。
不愧是他啮臂为盟义结生死的大哥，苏凌澜足够了解他。他不想小楼为难，想替小楼规避一切的纷扰，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他是觉得小楼自幼骄纵，面对不了这种种难关，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伤人伤己。他不够信任小楼，这才是他最为愧疚之所在。
然而这些都已是昨日逝水，说也无益想也无益了。
思绪渐渐飘远，沈谦一时有些神色恍惚。酒劲上冲，血脉喷张的感觉令伤口的疼痛愈发清晰尖锐起来。
而后他忽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声响。
光影交错中，那个熟悉的女子一步步走近来，却又仿佛陌生到从未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