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惜玉皱皱鼻子吐了下舌头扮个鬼脸:“才不要学女红!”
话音落地看见金氏一副责怪的神情,便俯拿脸颊讨好地蹭蹭金氏的侧脸,“娘亲,女红好难的,女儿总也做不好嘛。可是我有努力啊,你看,”她伸出右手来,“前几天学着绣了个鸳鸯,手指头上扎了好几个针眼!”
金氏也不看她伸出的小手,自己拿起梳子来蘸了散着茉莉花瓣的水梳头,轻笑一声道:“还好意思说,绣鸳鸯绣的跟个鹌鹑似的,嗯,还是个月兑了毛的鹌鹑”
一句话引得珍珠也笑起来,小姐前日里好容易绣成了一方鸳鸯的绣帕,兴冲冲地跑来拿给太太看,结果,太太接来一瞅,皱皱眉头,半天才道:“怎么绣了个鹌鹑呢?人家闺门里的小姐不都时兴绣鸳鸯么?”半天不见有人答话,回头一瞧,才看见小姐抿着小嘴满面通红。之后才知道那绣帕上绣的原是鸳鸯。
这边钱惜玉不依的扭着金氏红底洒金的纱袄撒娇,金氏回身拍拍她的小手,“看看你,还说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跟娘亲撒娇耍蛮,这将来你可怎么办呢?”
看金氏不再嘲笑她的女红,钱惜玉撤了手,调皮地眨眨眼睛道:“不怕呀,有娘亲么”
金氏闻言一怔,轻叹了一口气:“不怕,万事有娘亲呢。娘为了咱们玉儿,是什么都肯做的。”
钱惜玉不知道金氏因何叹气,“娘,你怎么了,不高兴了么?”
金氏回过神来,起身模模钱惜玉的头发,“娘没有不高兴,只是昨日里睡得晚了,怕是困了,玉儿回绣楼去罢,娘再补会儿眠。”
钱惜玉点点头,出了金氏的内室叫上门前候着的小丫头鹃儿。尚未出主院那座白玉石拱门,又听到金氏的话遥遥传来:“玉儿,先去绣楼下小花园儿里头逛逛去,今儿个天儿热,仔细闷着了。”钱惜玉答应着去了。
金氏看玉儿走远了,方才回过头来问:“那边怎么样了?”
“全喝了,每一点怀疑的。太太放心。”珍珠答得郑重。
“那就好,”金氏这才完全放松下来,重新坐在了轩窗下。珍珠上前接过梳子,徐徐蘸着茉莉花儿的水给金氏顺着头发。
“那倒也是个美人儿,难得的是又懂理又聪慧,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子,配给咱们老爷,真是可惜了。”金氏放下了心,倒转过头来似是同情起轻舞来。
“太太快别这么说,那是她的命。女子么,这一辈子还不就一个命字,她命不好,都是活该!”
“现在她再不能生了,人又是个懂礼的,我倒能容她一容。”金氏捏着妆奁上刚刚卸下的珍珠发饰淡淡道。“只要不妨碍到把赵府留给我的女儿,此后咱们对她好些也就是了,现下老爷宠着,可咱们老爷那个喜新厌旧的性子,唉,罢了,等老爷厌了,把她像画姨娘书姨娘一样,好吃好喝地养着便是。”
“太太好性儿,那些个狐媚子,也就太太容得下,不但好吃好喝供着,还隔三差五燕窝参茶地养着。”
“养着就养着罢,毕竟她们那些孩子······总归是一条命,我金云和这辈子欠她们的债,下辈子还。只盼不要报应在我的玉儿身上,她本是什么也不晓得的。”金氏双手合十朝虚空里拜了一拜。
“太太用些参茶罢?”珍珠不知何时出了内室,沏了一杯参茶来。
金氏接过茶抿了一小口,听珍珠说道:“小姐你不必太自责了。从最先来说,宝珠那个事儿,本是我珍珠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有报应就让神明报应到我珍珠身上。”
见金氏喝完了参茶,宝珠双手接过来,又把拭口的巾帕递上去,这才接着道“宝珠背弃先主,枉小姐你待她那么好,我珍珠自小从乞儿堆里爬出来的,蒙小姐救助才活得像个人样,最是见不得有人这么欺辱小姐。居然还想着生个男孩儿出来一辈子巴着赵府,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小姐只让她堕了胎儿也太便宜她了,推她入水,哼,算她走运,当时我不过将将一十二岁,要放到现下,小姐,你看我怎么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行了行了,”她那副得意的样儿一下子逗笑了金氏,“看看你那样儿,整个一毒妇。也难为钱四了,整日里对着你,可怎么受得了啊?”
“受不了也得受,谁让她摊上本姑女乃女乃了呐!?”珍珠双手叉腰做出一副泼妇样,半点没有人前的庄重形象。
主仆俩玩笑了一阵,珍珠想起太太要补一会儿眠,便转身去铺床。却不想金氏伸手按住了她,“珍珠,我不睡了,给我梳头,咱们得去一趟书姨娘那儿。”
珍珠依言开始给金氏盘发,“去书姨娘那儿?老爷不是早不理她了?懂得几个字就矫情的要命,任谁也宠不长久。”
“用那个云纹的银钗,”金氏看珍珠拿起了往常的双蝶穿花的金钗,便出声提醒,又道“今时不同往日。老爷升任大兴知县,自是要搬去县衙住的。虽说咱们钱府也在大兴,离县衙也算不得远,但知县驻守衙门这是朝廷的规矩。不出三日,老爷必得搬离钱府,我是肯定得守在钱府的,外面的商铺生意总得有人打理。棋姨娘早已失宠,琴姨娘么,幺蛾子太多,我必不会让她跟着去,省的给钱府惹来什么祸事,画姨娘病痛缠身,也只剩下一个舞姨娘和一个书姨娘跟着去了。”
珍珠听罢默然,手上动作快了许多,纤纤十指发间舞,不过瞬时,一个简单大方的云髻便挽好了,再把那云纹的银钗插在乌发上,给金氏眉间贴上一点小小地粉色梨花花黄,便是妆罢了。
金氏进门的时候,书姨娘正在诗萃园里对着一树盛开的粉紫木槿花作画。
诗萃园乃是棋语、画意、琴芳、诗萃四园里最小的一个,进了外面的桐木门走不过十多步便是诗萃园里唯一的三间相连房舍,中间正堂会客时用,西边一间做了闺房,东边一间么,因为明亮些,书姨娘辟做了书房使用。
诗萃园地方不大,书姨娘又性冷好静,便推辞了分给她的扫洒的小丫鬟,身边只有一位宝书伺候着。
宝书是书姨娘的陪嫁,书姨娘娘家是云城一家李姓商户,自小对书姨娘也是极尽可能的培养。到了(liao),却为了扩大自家的生意将书姨娘许了钱酬答为妾,连个仪式也没有,一顶青色小轿从钱府后门抬进来,从此李家小姐就成了钱府的书姨娘。
宝书本叫做“杏陌”,是书姨娘李氏尚在闺阁时取的。彼时的李氏,年少纯真,最喜欢一阕小令《思帝乡》: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等女儿情怀自是不能讲与旁人听,于是李氏给自己的丫鬟取名叫做“杏陌”。
只是后来来到钱府,按着钱府的规矩,“杏陌”改名做“宝书”。
再说这边厢,金氏进了诗萃园是稍稍惊艳了一下的。此时的诗萃园,虽是府中院子里最小的一处,却被书姨娘拾掇的很是精致。站在院门口望去,高的是园中原有的泡桐树,下一层有木槿,正是盛夏花期,一树一树的开的灿烂。最下面矮矮的不知道种的什么,一眼看过去也是满目翠色,长势喜人。
李氏虽说在作画,却也没有真正的读书人作的那么认真。金氏方进园门她便觉察到了,于是徐徐收起画具,侧身遥遥一拜:“夫人万福”
随即唤来宝书收拾画具,自己领了金氏等人往待客的正屋去了。
各个坐定,金氏便开口道:“老爷大喜,不久前接了调令,升任了大兴的知县,这个书姨娘知道的罢?”
“是”
“老爷不久要搬去衙门驻守,书姨娘与舞姨娘跟去随行伺候。我在这里恭喜书姨娘了。书姨娘此去肩负重大,可得与舞姨娘共同伺候好老爷,勿让老爷为后室之事烦心才好。”
书姨娘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这才有了一点点变化:吃惊有之,烦恼有之,厌恶有之,似乎,就是没有半点喜悦。她眉头皱起,抬眼看了看金氏,终于还是低下头,淡淡道了句“是”
书姨娘冷淡却有礼,金氏挑不出什么错却也不觉得跟李氏在一起呆着舒服。于是匆匆说明来意便出了诗萃园,仍是回主院自己的闺室里补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