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我都怕得慌。你说,万一老爷真的······朝廷会不会连同咱们这些女流都一同······”宝舞呲牙咧嘴以右手比刀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
轻舞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自那日钱酬答匆匆回府后,已过六日了。钱酬答整日坐立不安,战战兢兢,生怕某日里上面突然下令除了他的项上人头。这种恐慌,逐渐蔓延到钱府众姨娘及奴仆们的身上,只夫人金氏还算是镇定。
但当顺天府丞李守德被斩杀于市的消息传来,饶是一向镇定的夫人金氏也镇定不起来了。钱酬答本是攀着李守德当上的大兴知县,如此也算李守德亲信一系,朝廷会不会······
因此,第七日上,金氏在主院上房如坐针毡。她已在自己房内来回走了不知多少圈,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扬声叫门外候着的珍珠进来。
珍珠这几日也是为这事情急的嘴上起火泡,闻听金氏传唤便紧赶着进来了。
谁知她刚刚进了内室,还未来得及给夫人行礼,便被眼前的金氏吓了一跳。金氏竟朝着自己跪了下来!珍珠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拉起金氏:“夫人,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金氏顺着力道被拉起来,扯着珍珠的手道:“珍珠,小姐我求你一件事。”
珍珠不知这是怎么了,被吓得不轻,却仍道:“小姐,莫说一件事,便是百件事,珍珠我能做的,也一定给小姐办好。”
金氏于是扯着珍珠进了内里,坐在精雕的拔步床上,“珍珠,这次老爷遇祸,这一劫怕是躲不过了。可是玉儿还小,怎能让她跟着我去死啊?珍珠,我求你,带着玉儿走······”
“这怎么行!”还未等金氏说完,珍珠便叫道:“夫人你赶紧带着大小姐走才是。”
“你听我说,”金氏拍拍她的手,“我是走不成的,且不说府内众人,单说这大兴县,认识我的人并不少,我若走了,朝廷必派人追杀,反倒害了玉儿。玉儿是未嫁的女孩儿家,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认得她的人不多。贵珠已嫁去邻县,也不行。我只能把玉儿托给你了。”
珍珠想了一想,道:“夫人,这样说的话,我也不行。这大兴县,认得我的人可比认得夫人你的人多多了。不但我不行,碧珠红珠更不可以。咱们府在外面的生意,一直是碧珠红珠传递消息,我和钱四常常去巡查,更是不可。”
金氏听完愣了愣,不自觉地叫出声来,“那怎么办?我的玉儿······”
金氏这儿都是这幅模样,就更别提其它姨娘那里了。不过,人生总有例外。例如,钱府新进的舞姨娘。
近日来连下几场雨,空气都凉了许多。轻舞特意拿短杆支起了窗子,倚在窗前享受夏日里难得的凉凉的微风。
“姨娘,你怎的不着急!?”宝舞站在榻前手舞足蹈情绪激昂地讲了一遍钱府的悲催现状与黑暗前景,回过神来却见自家主子仍是一副“不关我事”的悠闲模样,不由有些气急。
“有什么着急的呢?朝廷不伤钱府,我们俩继续好好儿地活着。朝廷必要灭钱府,我也阻止不了,跟着死了也就罢了。”轻舞笑盈盈的看着她,“我娘曾经说过,让我好好儿活着。可那是在我能争取的情况下。现在的状况,非我能控制得了的。”
轻舞这么一说,却又看见宝舞那傻丫头愈加悲催的表情,不由一乐,又安抚她道:“你放心,这等受人牵累致罪的官员,不会殃及奴仆。像你么,仍被发卖出去也就是了。”
“是么!?”宝舞一喜,问,“你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的么?亲身经历,终我一生不敢忘怀。
宝舞喜了一阵,又皱起眉头,问:“那姨娘你呢?”轻舞倒是有些小小的感动了,难得这傻丫头还时刻记着自己。“我么,大约是活不成的了。”
宝舞默然,过了好久,才道:“那姨娘你死了,我却活着,我也太不讲义气了。我应该同你一起死。”
又想了想,“可是我同你一起死了,我娘怎么办呀?”
轻舞看她那副纠结的小模样心里乐的要死,这丫头!于是宽慰她,“你得活着呀,你活着了,日后逢我忌日才有人给上柱香烧个纸钱。你死了我可什么也没了。”
宝舞想了一想,也是!于是肃着一张小脸郑重道:“姨娘你放心,若真的如此,我必不会忘记给你烧纸钱。”
轻舞大乐。
没有了生命之忧,宝舞又活了过来,一张嘴叭叭地说个不停,从新帝即位说道少年将军,从先帝宠妃说道新后戚颖。
轻舞倒也听得享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还是有些生活力的好,自己整日一团死气,看看旁人的鲜活倒也是好的。
轻舞只听不言,只除了听到那个名字,“宝舞,你刚才说,那位拥立新帝即位的少年将军,名叫什么?”
“韶华呀,赵韶华,帝都四大家族之首赵家的二公子。我跟你说,姨娘,这韶华将军可怪了,听说他不让旁人称他赵将军,反而让人称他韶华将军。你说怪不怪?哪有称名不称姓的?不过听说那韶华将军长得可是真真的好看······”巴拉巴拉巴拉,宝舞一张小嘴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这厢轻舞却除了第一句之外,其它什么也没仔细听。
果然不是他,哎,做什么梦呢?华儿估计现在尚在江南哪个地方做着短工呢,不过他那么聪慧,说不定,会被哪家的店主人看上,招为女婿?
赵韶华,韶华,一字之差,命运却天差地别。赵韶华背后有一个四大望族之首赵家,自然成就非凡。而韶华么,可怜的华儿自小便没有亲人流落成乞丐,能活下去便不错了。
说起来,韶华这个名字还是自己给他取的呢。当年初初把他捡回明月楼时,他满身伤痕,问话也不答。到了第三天上,才说自己名叫小华,没有姓氏。
当时轻舞还不是轻舞,也不是舞倾城,还是明月楼的洗衣丫头小舞。她正在给明月楼的茉莉花浇水,那花儿是要送到上等房去的,选的都是开的极好的。清清的井水淋上去,花瓣便承受不住似的颤颤抖抖,小舞喜欢的不得了。
然后便听见身后男孩子的声音,“我没有姓,我叫小华。”
自来后,这孩子已三日没说过话,这一句说出来,小舞惊喜的不得了。她看看手下娇艳欲滴的茉莉,又看看身后眼神清亮的小小少年,说道:“不如你叫韶华吧,正好一枝娇艳,当筵独占韶华。多适合你呀。”
男孩儿虽然觉得,一句描写花儿的词里取来的名字,太没有男子气概,但看眼前女孩子笑意盈盈的眉眼,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声好。
后来他知道救了自己的姐姐原名清景,竟是出自一首诗。心里便暗暗喜欢上了韶华这个名字。她是诗我是词,诗词本为一家,我们俩多般配。小小的少年暗自想到这里,不由脸红了一下。
清景的名字出自韦应物的《月夜》:皓月流春城,华露积芳草;坐念绮窗空,翻伤清景好;清景终若斯,伤多人自老;
当年清景生于流火七月,恰在十五月圆夜,宋父便给心爱的女儿取了这么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