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韶华 第20章 自有缘分称姐妹,轻骑香车离堂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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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已出了堂阳县城了。”陈嫂撩开马车窗上的布帘,探头去看车后渐行渐远的城门。

堂阳县不过一个蓟北的小县城,不是玉门关这样的要塞也不是江南重镇繁华地,自然县城建筑好不到哪里去。

那城墙是土胚砖砌成的,远远望去只是黄土一堆,甚至有处墙顶上还长出了高高的茅草。不过那城门倒是朱漆的厚木大门,倒有些气势。

这就走了啊,陈嫂望着渐渐模糊的城门,心里总觉得有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空落感。

“陈嫂,你可想好了?若是变了想法,现下你讲与我听,还有转圜的余地,”清景坐在马车最靠前的矮榻上,看陈嫂掀开车窗帘子向后望,似有不舍,不由再次出声提醒她,“若是再远些,便是你后悔,也晚了。”

“夫人,你当我是个什么人?”陈嫂放下帘子回过头来,坐正了身子道,“我虽是个村妇,不懂得什么,却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村头老翁们常说,鸦有反哺义,羊有跪乳恩。嗨,这是说孝顺爹娘的话,不过意思是一样的,夫人别笑话我。夫人你买了我,是从孙癞子手里救下了我,这我是知道的,要不是夫人,我活不活得到今年年下还不可知”

说到这儿,她有些难过,毕竟那些日日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挨毒打挨痛骂的煎熬日子,总是她心里的痛处,一想起来,就心里发苦口中发干。

她低了头,顿了一顿,抬头看着清景,继续道,“如今既是夫人你买了我,还是个高价钱买的,总没有让夫人你吃亏的理。唉,就我这么个又丑又瘦弱的傻子样儿,应该说,不能让夫人太过吃亏才对。夫人说要给我些银子消了我的奴籍,让我留在农庄上,日后寻个好人家嫁了。夫人,哪有那样好的事,我这个样子,怎么还有再嫁的日子?”

清景也不答话,因为不必答话。陈嫂这些年过的太苦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人来给她一点恩惠,又愿意听她诉苦,她不由得就想把心里的苦楚往外面倒倒。所以,清景能做的就是,满怀怜悯同情的,认真地听。

“再说了,孙癞子那个该雷劈的,他能容我再嫁?就算他能容罢,自古一女不嫁二夫,村儿上人一个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了我。夫人你好心给我消了奴籍,我却再好也不过一个人做做短工过活。夫人,”

她紧紧盯着清景,面上露出些哀求和期盼的神色来,“假如夫人你不嫌弃我,我这辈子就跟着伺候夫人了。说句逾礼的话,我注定无儿无女,娘家,唉,本是我爹为了养活弟妹把我卖给了孙癞子,我是无亲无故的人了。夫人你若不嫌弃,这辈子我就跟着夫人了。”

“陈嫂,”清景不由也有些动容,“我也是命苦的人,如你不嫌弃,今后,咱们就相依为命罢。”

“哧,”不料,清景话音刚刚落地,这边陈嫂却哧的笑出声来,“夫人跟我说笑呢罢?夫人相公刚刚考上了功名,说话就是个官老爷了,怎么会是苦命人?更是不能跟我这下贱人比。”

孰料,对面依着车壁坐在苏锦矮榻上的清景听了这话,面上却露出些许自嘲的神色来,“陈嫂,我不是什么夫人,车前马上那个也不是我相公。”

她小小的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他是我的主子,我么,不过是他的一个妾罢了。”

陈嫂倒没料到这个,一时怔住了,张张口想安慰眼前善心的女主人一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到最后,也就说了句,“是这样?”

“是啊,而且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清景浅浅一笑,“大户人家是非多,陈嫂,那是个人吃人的地儿。进去了,活不活的下去还是个定不了的事。纳妾的文书户籍他都办妥了,我就是他的妾了。所以我说,陈嫂你不必非要跟着我去,那不是个好去处。”

“夫人,纵使那不是个好去处,夫人你却是我遇到的一个大好人。那地方不好,我更得陪着你去。”陈嫂伸手扯住了清景的袖子,说道。

清景不由有些感动了,或许是自己命苦陈嫂也命苦,所以生出同病相怜之感;也或许是这么多年也没有人说出要跟自己同进退的话来。

她没有亲人,只有个非亲弟弟韶华,还不知生死不知流落何处;她也没有朋友,只有个相处不错的丫鬟宝舞,还因着钱夫人金氏的为女儿想出的月兑身计,误以为她已身死。

这下子听到陈嫂的话,不管真话假话,她都觉得一股暖暖的气从胸腔里涌上来,又舒泰又有些想哭。

其实陈嫂说的,还真是她内心里的大实话。

陈嫂自幼不受爹娘喜爱,农家么,生女赔钱货,生男继香火,陈嫂自生下来,父母连个名字也没给,更是在十五岁上便卖给了孙癞子。有因着孙癞子的缘故,村上没有一个愿意给她个好脸儿看的。

这辈子陈嫂遇到的第一个善人,遇到的第一个对她好对她温言温语安慰的人,便是清景。陈嫂脑子不算太笨,却也很有农人的一根筋的特性,认准了什么,便一辈子都是什么了。

如今她把清景当做主子,当做恩人,当做朋友,更当做亲人相待。像陈嫂这样的,前二十年过的太苦了,如今好容易遇到一个肯对她这样好的,她定会千百倍的对那人更好,定不会相负。

只是现下清景并不知道。近二十年来挣扎着努力活下去的苦日子,让她已经不习惯轻易的去相信任何人了。所以她听了这话,也并没有往深了想,感动是有,但不会就这样就完全信了陈嫂将她当做可以交心交命的亲人。

毕竟大户人家也好,官家太太也好,对于木田村来说,都是锦绣富贵地。陈嫂愿意跟着去也是正常的。

只是,好容易有了这样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半个亲人,清景心里的确高兴得很。她伸手握住陈嫂扯着她袖摆的双手,道,“陈嫂,哎,其实应该叫你陈姐姐,你也不过比我大半岁罢?”

“夫人,这可不敢当,我一个村妇,粗笨的很,怎么当得起夫人的一声姐姐?”陈嫂慌忙扯出双手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一脸惶恐的样儿。

“陈姐姐,你听我说,”清景重新把陈嫂的双手攥在手里,“在这世上,我宋清景也没什么亲人了。你若愿意,自此,我当你是我姐姐,咱们两个,从此相依为命罢。”

陈嫂低头,看那包裹在自己干燥粗糙的一双手上的十指纤纤,一时只觉心里涨得满满的,“夫人,你,你这样对我,我一定待你好”

说罢,她又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像是村上小儿女私定终身时那男孩子的许诺,有些怪怪的别扭。却也不知道如何表达,“夫人,我是说,你不必把我叫做姐姐,我不配的。我定会好好伺候夫人,也不是,夫人,我,唉,我怎么就说不出那个意思呢?”

“好了好了,我明白的,”清景被她逗得发笑,“既是今日有了这番话,日后,我总会为你谋划些,进了赵家,尽力护着我们俩活下去也就是了。陈姐姐,不管人前如何,人后你就是我姐姐了。”

······

车内两个女子又是感动又是激动,又是亲人又是姐妹的互诉‘衷肠’互表‘情意’,车外着蓝布短衫骑棕毛大马的年轻小子听得却是一清二楚。

那便是箬诺。箬诺本名于木,是金陵赵家的家生奴才。因自小便被选在赵家大公子身边做了书童,赵天华又是不习武的,为安全起见,书童箬诺自小便跟着府上的家将护院们习武,而今武功虽称不上什么江湖大侠级别的,却也能独挡一片。

习武之人耳力一向好,这箬诺也是如此,因此车内声音细小的对话声,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听着车内那熟悉的清清落落的声音真真的传过来,顺着风进了他耳里,只觉得天霁万物生,风暖百花开,真是有种全世界都冰消雪融的欣喜感。

当时初初听到她投水而死的消息,伤心欲绝的不只有一个赵天华赵大公子,还有一个惯穿穿蓝布短衫名叫箬诺的小书童。

当年三月天里,明月楼后墙头的那枝开得正好的玉兰花,更不仅仅是印在了赵天华的心里,也印在了小书童的心里。只是那花儿太好太美,只有赵家大公子这样的风度人品才值得拥有她,小书童么,仰起头瞻仰就好。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掖起了自己所有的心思,专心的伺候大公子。所有的奢求也不过是,哪日跟在公子身边见到了她,能够说声,“宋小姐万安”

当日公子与宋小姐约了两月的期,公子远赴淮安处理外祖母陈氏的迁墓事宜,不料途遇自塞北南下的北疆守边大将戚威,大皇子英徵和二公子韶华也在。他们带着军队,借道淮安,直奔帝都。因此他们在淮安休养期间,淮安城封,百姓皆不得出。

不能按时回金陵见倾城小姐,赵大公子日日急的打转,小书童也是急的嘴上起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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