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梵敛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看了唐虞戈一眼,“走吧。”说完也没等唐虞戈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地扭头走了。
“就不能对我好点儿?虽然我不是美女,可是再怎么说也是和你有点血缘关系的弟弟吧……”唐虞戈一路小跑地跟上,手舞足蹈地指责着楚梵。
魏小倾看着楚梵和唐虞戈离开的背影,不知道此刻应该在心中填充个怎样的心情才合理。
有些时候,我们之间不客气地互相伤害,只是因为还不是朋友;但是,有些时候,我们用客气来伤害彼此,可能因为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魏小倾无力地把自己缩进沙发里,想要揉揉涨得难受的太阳穴。指尖不经意划过额头,却带来一阵意料之外的疼痛。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伤在“头”,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会破相了吧?”
亚希好奇地扬起脸来,湿答答的舌头在魏小倾脸上舌忝了一通。
魏小倾扁扁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亲爱的亚希,你看,他们都走了,我可只剩你了,走吧,陪人家去照照镜子”。
亚希似乎很是嫌弃,把头扭向旁边,“呜呜”地叫着想要挣月兑魏小倾的魔爪。
“喂!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
楚梵走到流理台前,慢慢地倒了杯水,脸上一直都是木然的表情,脑子里却在一刻不停地转,“入室抢劫?”
这座小小的城市虽然经济并不是一等一的好,但是治安却是一等一的棒。虽然不敢说没有“坑蒙拐骗偷”,但是如果晴天白日地就这么入室行窃,那怎么着也得有个顾忌。况且,毫无顾忌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冲着钱去的。
摇摇头否决掉这个可能,“难道是苍伯伯那边的人?”
楚梵倒水的姿势突然定格在了那里。争家产争得头破血流,这倒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唐虞戈看看从杯子里溢出来的水,又看看楚梵神游太虚的脸,撇了撇嘴,从旁边拿了个空杯子放到水流的下方,端起已经载不动这许多愁的杯子喝了一口,默默地到沙发上坐下。
“小倾姐姐的事,要不要报案啊?”等了半晌依然不见楚梵回神,唐虞戈觉得有必要把他召唤回来。
楚梵倒水的动作顿了顿,又往杯子里倒了一会儿,才低声地慢慢把“报案”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唐虞戈挑挑眉,“您这是陈述还是反问呢?”
楚梵走过来,坐在唐虞戈对面,“如果报案的话,”他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唐虞戈沉默了半晌,才犹豫道,“一陌家的生意可能会受影响。”
“哎呀,这……啧啧啧”,魏小倾坐在梳妆台前顾影自怜,好好的一张花容月貌,看看这一大片淤青。
亚希趴在一旁的床上,龇着牙看着魏小倾。你说说,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受伤了不应该先擦个药、处理一下伤口什么的么?怎么会有人先照镜子照半个小时呢?这个女人太不可理喻了!
突然魏小倾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把正在专心照镜子的魏小倾以及正在专心鄙视魏小倾的亚希都吓了一跳。
魏小倾恋恋不舍地离开镜子,拍拍正在一脸不满地向手机狂吠的亚希。看到来电人的名字,魏小倾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喂?芩芩,你还好吗?梵说你受伤了?一陌不在家吗?我现在过去陪你?”
“宁臻……”听到宁臻的声音,魏小倾的鼻腔忍不住就酸了起来,眼泪也不住地掉,后面的话已经含混不清了。她从指尖到声带处处都在颤抖,就连已经发出的这两个音节,也是在哭腔里浸过的。
“喂?芩芩?你怎么了?你还好吗?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要到了!”
魏小倾拼命地点头,泪花由她的眼睛飞溅到身上,像一朵云里渗出的甜丝丝的雨。
宁臻挂了电话,来不及等电梯,飞奔到楼梯间,三两个台阶并做一个,快速向顶楼赶去——天,宁臻大概是疯了,鬼才知道这座楼到底有多少层。
魏小倾紧紧地把手机抱在怀里,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身体里。她的背弓成弧形,随着抽噎不住地轻轻颤着,如同清晨在花瓣上抖动着的一滴露珠。亚希从没见魏小倾哭得这么厉害过,从床上跳了下来,不知所措地围着魏小倾转了两圈,把两只前爪搭在魏小倾的膝盖上,用脑袋轻轻地蹭了蹭魏小倾埋在身体间的头。
楚梵的家里,此时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这人并不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相反,他身上的衬衣似乎还有些旧。旧归旧,却干净得纤尘不染。
无论什么时候,最夺人眼的并非什么衣服,而是穿衣服的什么人。举手投足,谈笑顾盼,最优雅的举止,才是最好的衣服。
比如坐在这里的楚庚易,虽然一身旧衣,却不曾让他的风度折减分毫,反而有所增色。当然,并非所有四十岁的人都该穿旧衣,但是旧衣却是有些好处的。
“爸,”楚梵倒了杯水放在楚庚易面前。
虽然楚梵并不是在父母的身边长大的,虽然长大了以后他与父母的相处也并不多,但是他爱他们。不仅仅是因为血缘,更多的是他的父亲是他的精神世界的支撑——烟酒不沾,反对暴力,与母亲巡回世界做青少年心理健康公益基金;烟与酒并非生来就不碰,而是后来才戒掉的,要知道,“戒”所需要的毅力与“从来就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忘记是谁说过,女人对男人的爱是要带着一点崇拜色彩的。那么,儿子对父亲的爱,就是完全性的压倒性的崇拜。总之,楚庚易之于楚梵即使不是神话,也是完全无瑕的。
楚庚易含笑点点头,示意楚梵坐下,“你母亲最近都在忙基金的事情,抽不开身。”
“我知道,”楚梵坐在楚庚易的对面,微微笑着,“您虽然忙,但是也要照顾好身体。我有时间会去看看妈妈的。”
“好。”楚庚易看着楚梵,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歉疚。他黯然地深吸了一口气,敛敛神,想说些什么来补偿一下自己这些年来对儿子的亏欠,却又开不了口,只好伸出手拍了拍儿子已经长得宽厚结实的肩膀。
楚梵感觉到了父亲的歉疚与不安,做出轻松的样子笑笑,“爸,没关系的。”顿了顿,“您和妈妈一直都是我的骄傲。”看到父亲面色依然凝重,便随口说起了刚才魏小倾那边发生的事情。
说到一半,楚庚易的电话响了起来。楚庚易看着电话,一脸苦笑,站起身,“看来我又坐不住喽,梵。”
楚梵也跟着站起身,笑道:“忙才说明有进展。过几天,您和妈妈那边不忙了我再过去看你们。”说着走上前去帮楚庚易打开门。
此时,魏小倾也揉着哭红的眼睛,打开门出来接宁臻。
楚庚易看到眼睛红肿的魏小倾,“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女孩子?”
楚梵看看哭得满脸狼藉的魏小倾有些吃惊,“是的,爸,这是芩芩”,然后对魏小倾说,“这位是我父亲。”
魏小倾看着楚庚易的脸,感觉似乎在那里见过,但是却越想越想不起来,越想越头疼。
“芩芩?”楚庚易喃喃自语道。
“嗯?”魏小倾回过神,发觉自己现在状态很糟,有些不好意思,慌乱地理了理头发,乖巧道:“楚伯伯好。”
“嗯。芩芩,不舒服要去医院啊。”楚庚易看着魏小倾温和地笑着,心里却对这个不修边幅得过了头的女孩子暗暗摇头。
“谢谢楚伯伯。”魏小倾点头道。
楚庚易微微颔首,“我还有些要紧的事情,就先离开了。”
魏小倾和楚梵一起把楚庚易送进电梯。电梯门刚关上,楼梯间的门就砰的一声被撞得大开。
宁臻扶着膝盖弯腰站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抹了一把汗,扶着腰站起来,却看见楚梵正撇着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是要证明体力好?还是你感觉,你比它梯快?”说着指指电梯,“难道你不认识这种现代人类文明?”
宁臻累得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更别说和楚梵斗嘴了。她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好不容易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饱含感情的字:“水!给我点儿水!”
可是水还没到,魏小倾大大的拥抱已经到了。
宁臻没做好经受这一冲击的准备,差点被魏小倾扑的闪了腰,“姑娘,咱悠着点不行?”
这一幕看得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唐虞戈直砸吧嘴,“你看看,这哪里是两个姑娘家,分明就是野兽与野兽。”
楚梵深吸了口气,微微安抚了一下这一幕给他带来的惊恐,转过脸故作嫌弃地看着唐虞戈质问道:“怎么每次我爸一来你就跑厕所里去了呢?”
楚庚易并不是一个严厉的人,对人也是温和的,从来没见他对谁发过脾气。可是唐虞戈不知道怎么的,从小到大,就是不敢亲近楚庚易这个舅舅。可能,大概,也许是楚庚易身上那种不怒而威,具有辟唐虞戈这个邪的作用。这一点,当然是楚梵分析得出的结果。
唐虞戈无辜的脸上顿时绽放出了一抹惊恐,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舅舅来了?”
楚梵盯着他不说话,唐虞戈这种行为早就是一个已经在运行的程式了,点了“启动”,后面的,自然而然是顺畅的。
唐虞戈向四周环顾了一圈,脸上的表情顿时轻松了不少,“舅舅已经走了吧?”
楚梵双手环胸,看着唐虞戈挑挑眉,依然没说话。
唐虞戈甚是了解,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慢慢走回客厅,端起一杯水,临窗而眺。
窗外,就是天空。
这时的天,说不上是阴的还是晴的,只是竟比刚才还亮了一些。但是,这光亮,却不是阳光的那种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