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成正果家时,差不多八点,他妈妈和正好正在客厅忙着摆碗筷,好像算准了我们这个时候回。
饭后,还是跟上次一样,他妈带着正好即刻闪人,尽量给我们制造温馨浪漫的私人空间。自从她们走后,可想而知,成正果是怎么对我的了,两人一直在楼上疯了大半天,中午都懒得下楼吃饭,只是就着开水吃了点饼干而已。下午四点多时,实在忍不住了,便去厨房随便热了些饭菜,吃饱喝足后,又倒回被窝里继续做那些永无厌倦的事。
第二天,我并没有赖床,早早地醒来了,只因为住在他家里总让我感觉心慌慌,担心某些流言蛮语会传到十里外的枫树村,那时还不知村里的人怎么说我呢!所以我昨晚改了主意,决定吃了早饭就回家。他比我更早,天没亮就去厨房忙活了,说是为了庆祝我今天十七岁的生日,要做几样好吃的菜给我。
吃完成正果亲自烧的饭菜,我告别了他们一家人,也拒绝了他的相送,想一个人静一静,顺便清理一下脑中有些杂乱的思绪。
出了他家的巷子,拐一个弯,就看见了清河中学,我们读了三年的学校。放了假的校园,在寒风呼啸中显得是那么的落寂与沧桑,让人不由想起崔颢的诗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在我眼里,此刻的它比千多年的黄鹤楼还要孤单寂寞,黄鹤楼起码还有数不清的文人学子去高歌赞扬它,而它呢?成千上万的学生从这里走出去,来此驻足停留深切缅怀它的又有几人?我不忍再顾,匆匆前行。
不到十分钟,来到了我最喜欢的清河中心小学,也是我和成正果初识的学校。想想那时,我们比现在更加的懵懂,更加的无知,更加的幼稚,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对方所吸引,直到两人互生爱慕,最终演变成了今天的结局。我和他能够相识,相知,相恋,这还要感谢爸爸的抉择,他让我读了那个毫无意义的六年级,却让我遇上了最有意义的成正果。由于学校高出公路很多,我只能看到校门,不用看也知道,里面的校园一定还是那样的洁净,那样的整齐,那样的美丽,是个适合孩子们读书的天堂。
再走十几分钟就到家了,爸妈会不会记得我今天的生日呢?答案是否定的,他们何曾记得过呀?当然我自己是绝不会提起的,就让十七岁的雨季无声无息地成为过去式吧!唉,一个人长大还真是一瞬间的事情啊!过了今天,明天就吃十八岁的饭了,然后十九,二十,二十一等接踵而来,要是考不了清华北大,二十岁的我将何去何从,难道真的南下打工?不打工又能去哪里?总不能呆在家里,像大我五岁的堂姐一样,让说媒的三姑六婆踏破了自家的门槛,终究还是敌不过家里的意思,与今年初春嫁给了我的堂姐夫,一个老实腼腆的兽医。现在的她已是身怀六甲,过了年就可以做妈妈了。想着堂姐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我不禁感慨万分,她跟堂姐夫会有先结婚后恋爱的激情吗?但愿吧!
既然想到了嫁人,我自然就想到成正果,这辈子我真的非他不嫁,他非我不娶了吗?世事难料,多年后的我们还会有如此情浓?都说男人,女人善变,谁敢打包票?尤其是自己,等他毕业时,都二十四了,在农村,可不是正宗的老姑娘?皇帝不急太监急,以妈妈的性格,只怕四处帮我张罗对象了。想到虚幻渺茫的未来,我的情绪一落千丈,脚下的步子也跟着虚浮了起来。
村口在望,三三两两的人们穿梭在公路与巷子之间,为了在年前干更多的农活,他们都一脸匆忙的样子。回到家里,爸妈照样不在家,他们永远都这样,不管夏天还是冬天,刮风还是下雨,总能找到事来做。他们两点多了才回来,我做的饭菜都冷了,我也早在一点时吃了午饭。饭桌上,爸爸东一句西一句地问我些学习上的事,我支支吾吾的应付了几句后,便借故走开了,谁也不想谈令自己窒息的问题。
晚上的时候,听爸爸谈起哥哥和姐姐的事来,说两人都没空回家过年了,一个是因为家教分不开身,一个是因为工厂赶货。妈妈则在一旁长吁短叹我跟哥哥的高额学费,又埋怨姐姐不多寄点钱回家。唉,都是钱在作怪,一听到他们提到“钱”字,我就怕得想拔腿就跑,仿佛它已经把我死死地挡在大学门外了。比起一向惧怕的数学来,钱才是我最大的绊脚石啊!数学起码还有个公式可套,钱却不是我能弄来的。我逃回房间,躺在我那“吱吱”做响的木床上,翻来覆去到天明。
心情再怎么烦躁郁闷都好,日子还是要过的,年也很快过完,新的学期又开始了。由于学习的紧张,我和成正果再也不可能继续潇潇洒洒的儿女情长,风花雪月,多半只是利用课余时间在走廊里聊几句而已。成正果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的全校第一越来越多,高一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试第一,高二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第一,数理化竞赛第一,高二第二学期的期中考试第一,总之,只要有考试,他的第一名谁也抢不走。
高二会考即将来临,这是仅次于高考的考试,会考一旦不过关,你就会失去高考的资格。在最后的几天里,我们宿舍还有人打着电筒加班加点,当然不会是我跟萧灵,我们除了打牌时借用一下电筒之外,平时是很难用上一回的。
一九九七年六月二十八日,为期三天的会考正式开始,所有的考场规则跟高考无异,校门口划起了警戒线,有巡警在周围四处走动。每个考室只设三十个座位,座位与座位之间是最少一米的距离,还有两到三位老师监考。在这种情况下,再自作聪明的人也很难投机取巧,瞒天过海,或是暗度陈仓。我的座位是五组五号,旁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懒得去关心谁的成绩是好是坏,我只要明哲保身,把自己的考好就ok了。
考试中,免不了有人探头探脑,左顾右盼,恨不能把别人的试卷拿过来抄。就是自己,遇到搞不定的题目时,也忍不住的异想天开,要是成正果在旁边有多好啊!其实,就算别人不拿手挡着试卷,我们的那些可怜的同胞也是看不清的,除非你不是近视,而是远视,又或者有透视的特异功能,但令人伤心的是,高中生多数是近视眼,就像我们班53名学生中,上课戴眼镜的就有46个,这是萧灵无聊时做的统计结果,我跟萧灵是少数不戴者之一,只因我们不但没有人家努力,也向来注意保护视力,怕那双引以为傲的大眼睛因为眼镜而失去了光泽。我本人还莫名其妙的对戴眼镜者过敏,总觉得跟他们交流犹如雾里看花,终是隔了一层玻璃。值得欣慰的是,成正果不是近视,他有一点五的好视力。
尽管如此,监考老师还是把我们当劳改犯一样的盯着,假如有一个他认为不轨的小动作,势必会揪出来以儆效尤吧?三天的会考,就在老师们无比严厉的眼神中诚惶诚恐地结束了。过了关的,击掌相庆,没过关的,悔之晚矣!当然也不是说他们就马上卷铺盖走人,还是有最后一个机会的,那就是临近高考时再补考,要是还不过的话,你就只能提前毕业了。即使这样,也是件吃力又痛苦的事,谁都知道,会考一完就分科,自己的主科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哪还有精力去复习一年前就丢弃的副科呢?
这天下午,不管你考得如何,只要是寄宿生,就百分百没有回家,大家都要放纵一番,毕竟一下子从头痛的九科降到五科了,就让那甩掉的四科通通见鬼去吧,有多远滚多远!至于文理分科问题,我是完全不用考虑的,坚决果断地选了文科,其实我的物理化学也学得不错,只是恨它们跟数学穿一条裤子,想想就让人生厌。
晚上,也注定是个不平之夜。男女生的宿舍里,成堆是打牌的声音,时而夹着女生的尖叫,或是男生的粗野骂声,女生的宿舍里可以有男生,男生的宿舍里更加可以有女生了。它们此时都视校规如粪土,今晚不疯,更待何时!
就因为男女生一起打牌,有间女生宿舍里还闹了个笑话呢!事情是,有三个男生临时缺人手,来女生宿舍叫人,某女生的床铺又刚好是上铺,她坐在床上爽快地回男生的话:“上床啊!”,她的这句惊人之语,顿时把全宿舍的人笑得打滚,老油条似的男生也不免满脸绯红。这个豪气的女生当然不是想要跟男生上床,她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是“上床来打牌”,却没想到,为了少说几个字,竟成了病句中的病句。唉,我都替她叫屈啊!
七点多时,成正果第一次来宿舍找我,他本来就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也不奇怪。当着众人的面,我没有多问,默契地随他下了宿舍楼。自高一第二学期以来,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多,我很少主动找他,他来找我也多半是因为生理方面的需要,完事后还是各顾各的学业。
一路上,他一反常态,鲜少说话,只是牵着我默默前行。反正难得不拌嘴,我也费事叽叽喳喳,就享受下片刻的宁静吧!两人来到上次约会的河边公园,他选了一张离我们最近的长凳,便揽着我坐了下去,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突然转型了?从阳光型转成了闷骚型?还是学习太过紧张,得了精神分裂症?”我忍无可忍了,谁叫他扭扭捏捏,有屁不放的!
“是我有件重要的事,又不知如何开口。”他还是没步入正题。
“别吊胃口了,快点三言两语的说清吧,你想憋死我吗?”。我直摇他的手。
“上个月我爸打电话过来,叫我下学期去乌鲁木齐读书,他说那里因为是少数民族,大学的录取分数线要比我们这边低几十分,要我无条件转学!”他的语气沉闷得可怕!
“哦?”我呆了半晌,“不是转型,而是转学?”
“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又不敢!”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了。
“以你的水平在哪不能考清华,考北大,考复旦!却偏偏要跑到冰天雪地,鸟不生蛋的新疆去!”我的声音是越说越高,还把本来喜欢的丝绸之路贬得一文不值了。
“这事我也烦躁一个月了,就知道你会伤心,会难过,会不知所措!”他竟痛苦地闭起双眼,难道是眼不见心不烦吗?对我?当我是谁呀?
他的话虽然有如晴天霹雳,把我一下子弄得心力交瘁,但我也不会因此扑倒在他怀里,梨花带雨地恳求他别走!我也有我的自尊,骄傲,倔强!那你就走吧,走得远远地,永远也不要回来烦我了!我心中的怒火瞬间化成了恨意,而这份恨意当然不能表露出来,要不然他会以为你没有他活不下去了。
“既然你已决定,那我先祝你一路顺风了。”我表面恢复了平静,就是不能让你看出我的软弱来!
“不是我决定的,是我爸爸,我吃他的,用他的,暂时只能听他摆布!”他睁开了眼,“到时我会写信给你的,一天一封,也会打电话!”
“高三了,哪有那么多时间写信啊,你写来我也怕没时间看,长途电话太贵,还是别打的好。”我说得云淡风轻。
“你不想看到我的字,也不想听到我的声音?还是你要以这种冷处理的方式来惩罚我的离开?”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猛烈地摇了几下,他眼里除了痛苦,还有恼怒。
“没有啊,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忙,只要有心就好,那些形式主义能免则免。”我微笑,展示着自己最端庄优雅的一面。
“我当然有心,你就很难说了!”他紧盯我嘴唇,“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如此倾城的,除了毒辣的杨纤云,谁还有此能耐!你可知道,我跟我爸在电话里平生第一次吵架,因为我不想去,不想跟你分开。我也把你我的事跟他摊牌了,他还是不同意,要我非去不可,否则就会切断我所有的经济资源。还说只要我考了个好大学,以后我的私事他再也不会插手,我爱干嘛就干嘛,想娶谁就娶谁!我不想娶谁,只想娶你,就算你心肠这么歹毒,我也甘愿被你毒死!”
“真是感动得我泪湿春衫袖啊!刚刚怎么一副不愿看我的样子呢?”我终究藏不住内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那是不忍看你失望,才痛苦地闭了下眼,你就因为这个所以对我冷言冷语,自己又故作潇洒,存心让我心痛死?”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把我狠狠地揉进他的怀里。
“搞什么呀?到处都是散步的人呢!”我钻出头来,瞄了下周围,有几人也正向我们看来。
“看吧,就让他们看个够!”一说完,他的唇就压了下来,深情,细腻,霸道的吻让我霎时辩不清东西南北,却清楚地听见旁人的唏嘘声。
“当众热吻还是第一次呢,我的表现不错吧?”几分钟后,他无耻地笑问。
“这种事也要拿出来晒吗?”。我红脸反问。
“晒自己的吻,让别人说去吧!”他神情自若。
“谈点正经的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啊?”我挣开他的怀抱,总要顾忌下别人的眼光。
“我爸七月三日回来,在家不会呆太久,可能就是那几天吧,他要我早点去那边适应环境。”
“那我不能去送你了,一来我怕送人,多情自古伤离别;二来你爸爸在旁边,去了也没意思,到时还以为我诱惑了他儿子。”
“好,不送就不送吧!不过你也别认为我爸他是个不讲人情的人,他只是过于担心我的学习罢了,也不要因此对他留下坏印象,他可是你未来的公公,你孩子的爷爷呢!”他半开玩笑。
“那过年能回来吗?”。
“如果坐飞机,当然可以,只是机票有点贵,爸爸不一定答应,他自己都很少坐飞机回家。要是做火车,就很难讲了,那边冰雪太厚的话,火车也没法开呢!所以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还要拜托苍天啊,让它可伶可怜我们这些渴望归家的游子!”他的神情又忧郁起来了。
“要是你过年能回来,我一定想办法来接你,给你个最热情的拥抱!”我笑着安慰他。
“现在就热情地抱着我吧!虽然是夏天,我却感觉浑身冰冷,想到几天后就要远赴千里之外的异乡,想到要跟你分开几个月,或是一年,我都痛不欲生了!”他把头埋进我柔软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手足无措。
“我就抱你一整晚吧,今晚我们别回宿舍了。”我抚模着他的头发,心底早已升起满腔的怜悯和柔情。